2019年12月，14号与15号，这是个流感肆虐的周末，周六下午的突然降温与起风，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各大医院儿科门口排起了让人无奈的长队。

　　我家小芊，是上海奉贤区古华小学五年级的学生，16号周一下午三点半放学，爷爷接她时发现已经高热，电话通知后我便提前下班，匆忙带着她去了区中心医院，只是等着我们的是200多号的急诊排队，更没想到，之后等着我们的......是无情的天人永隔！

　　我从没想到一个发热就会带走我女儿的生命，这是我犯得最大的认知错误。

　　预检39.5，那时小芊脸色不好，看上去有些疲惫，那个时间也只有急诊了，因为刚出门时她又拉了一次肚子，等到医院时正好过了门诊时间，而排队的也都是焦虑的父母与脸色难看的孩子们。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看到了医生，常规检查加上甲乙流检验，然后抽血、化验，又是将近两个小时的漫长等待。

　　期间孩子昏昏欲睡，我扶着她来到了输液留观室，坐在了护士台正前方的座位，那里人少，又有护士值班，我突然发现医生没有配退热的美林，又匆忙去找医生配药，排队买药，这时差不多晚上8点半，她妈妈与奶奶带着她2岁的弟弟小芝麻也来了医院，说是弟弟也有些低热。

　　快晚上10点时拿到了小芊的检验报告，血常规白细胞正常，乙流阳性，其他的指标我看不懂，医生的诊断是乙流+普通感冒，配了奥司他韦，我问医生拉肚子呢？她的脸色这么难看，感觉都快不行了？医生想了想又配了个益生菌，然后结束了。

　　因为小芝麻的挂号又是将近等300多号，我们决定先回家，小芊她说想睡觉，我们回家了，明天早点再带芝麻来医院看，顺便给小芊复诊。

　　那时候，医生说是乙流，我竟然有些放心了，奥司他韦是流感特效药吧？还没24小时吧？我那时竟然放心了，我真是个撒比！

　　第二天起来，小芊的脸色更差，我们匆忙带孩子们再去医院挂了专家，专家说小的弟弟没事，做个检验，大的姐姐赶紧带去市区医院，这里看不好，也没住院房间。

　　我们慌了，她妈妈和奶奶赶紧打的带着小芊去了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然后便是噩梦的开始。

　　医生没有叫救护车，我们也没想到120，那时的我们还只是以为病情加重，想着去了儿科医院总没问题了。

　　我带着弟弟等着化验报告，结果也是乙流阳性。

　　8点半左右，她妈妈发了条微信，说小芊在儿科医院门口吐血了……

　　我赶紧问这边的专家医生，说我女儿吐血了，医生想了想问吐得是不是血丝，可能是鼻子里引起的，我想大概是吧，我希望是，那就应该不要紧了。

　　配完药，同样是奥司他韦，我送弟弟回家，匆忙赶去了儿科医院。

　　路上她妈妈又说，小芊进了抢救室抢救...小芊昏过去了...小芊进了ICU动手术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就手术了？那时的我，整个人都软了。

　　我赶到儿科医院时，她妈妈哭着坐在ICU门外，我问情况怎么样，怎么突然这样了……她说小芊刚到这里时还想吃馒头，进了医院后本来要排队，她直接找护士说孩子吐血了，然后直接进了抢救室。

　　小芊做得是体外膜肺ECMO的高级手术，小芊在抢救时，说是休克了，心跳停止了会，肺部出血严重。

　　医生说这手术有50%的概率能救回来，不动手术只有5%的概率，这里是全国最好的儿科医院了，最好的设备与用药，应该可以的吧？

　　然而并没有。

　　ICU每天只能一人有20分钟的时间去看小芊，可哪怕每天砸钱如丢废纸，小芊的情况依然不见好转。

　　第一天手术一直等到了下午3点半，我跟她妈妈进了ICU里面，看到小芊一个人躺在最里边隔离的一间病室内，就那样静静地躺着，没有意识，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我在电视里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管子插在人身上，颈部的那两根管子更是又粗又大，她的眼角还有一滴眼泪。

　　医生说不可以碰她，可小芊还只是个11岁的孩子，怎么就要受那么大的罪！

　　那时我们的眼泪已经没了任何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筹集大量的现金给她看病。

　　很快我们出了ICU，我跟她妈妈一起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我们甚至不能陪在她身边。

　　但我们还是相信小芊能回来的，哪怕卖掉房子，找人借钱，砸再多钱，我们也要救回我们的女儿。

　　小芊治疗期间，我们担心弟弟也会病情严重，那天晚上便接了小芝麻来住院，因为没有病房，芝麻在第二天才进了传染科6号楼病房，好在情况稳定。

　　我们的重心放在姐姐身上，很多朋友、单位的领导与同事、以前的同学们、亲人们、学校的领导、老师与同学们、还有很多好心人知道情况后都来帮助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们很感谢大家，一起相信着小芊的回归。

　　72个小时是最佳治疗期，可是小芊依旧没醒，医生已经告诉我们现在哪怕醒来，术后恢复也会很差，没关系，只要能活着就有希望，我们坚持治疗，我们不会放弃。

　　然而，情况还是越来越糟，小芊各个器官都在衰竭，原本漂亮的脸蛋变得浮肿，头发也没了，甚至脚上都在发紫，最后都开始发黑了……

　　12月23日下午4点半，弟弟小芝麻乙流治愈出院，爷爷奶奶带着芝麻回家，可仅仅半小时后，姐姐也跟着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说没就没了，明明之前还在蹦蹦跳跳的，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如果不用ECMO撑着，从小芊发热到进儿科医院抢救，仅仅不到20小时！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死神啊，你已经那么早就带走我的父母，可你为何还要急着带走我的女儿？她才11岁啊！若是非要惩罚那么愚蠢的我，就只带走我，可好？

　　悲惨的人，就只能越来越悲惨吗……

　　无可挽回的后果，我们只能带着不再温暖的小芊回家。

　　给她换衣服的时候，是真的心疼。那是ECMO术后留下的创口与身体的糟糕病变，而这一切都是我们给她做的选择...害得她这么惨。

　　心如刀割。

　　早知道就不做这手术了。

　　写这些时，小芊已经过了“三七”，按我们这的习俗，丧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只是悲伤依旧，悔恨依旧，我一直想着，如果那时候那样那样做，或许小芊就不会离开我，或者还有哪些环节，是不是原本可以做得更好的。

　　我查了很多有关甲乙流的资料，看了很多类似的案例，包括最近似乎又有几个小孩遭遇了同样的不幸，还有不明原因病毒的肺炎等等。

　　重症乙流加上重症肺炎，如果作为父母的我们有更多的流感知识，如果当时多注意下孩子的呼吸与精神状况，如果学校里能早点发现孩子发烧，如果急诊时医生能更上心一点，如果那时去儿科医院乘得是救护车，又或者医生有更好的诊断，最后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没有如果。

　　我整理着小芊的遗物，看着她过去的点点滴滴。

　　小芊在看了《骆驼祥子》的观后感中写着，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有时候一个错误、一个转身，就是永远地分别。

　　小芊写着她长大了，她渐渐懂事了……

　　小芊把电影哪吒中的打油歌写了下来，写着生活全是累，越是折腾越倒霉......

　　小芊有时还会问我，人死后会去哪里，爷爷奶奶去了哪里。我说，人死了只是这里的身体没了，灵魂就去了别的维度空间，可能在遥远的星空之上，也可能就在我们身边，看不着也摸不着。

　　然后我们就经常讨论二维、三维、四维是什么样的世界，有一天，她还告诉我知道四维世界是怎么样的了，那是ａ的四次方代表的世界，是这样这样的，她比划着她心目中草图。

　　她说的爷爷奶奶是我的爸爸妈妈，我爸妈去的早，小芊就比同学们少了“一对爷爷奶奶”。

　　她还写了好多爸爸妈妈以及弟弟的不好，记在她的小本本上，记完了，她就原谅了我们。

　　我知道，生了弟弟后给小芊带来了很大的刺激，而且我们家人少，本来就没什么钱，可家里没有人带孩子，妈妈只能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带弟弟。

　　小芊生气了很久，直到弟弟能跟她一起玩后，她心情又变好了。我们一家四口，虽然过地朴实，但也算渐渐过上了好日子，大家都说我们儿女双全，有福气。妈妈重新上班，是弟弟2岁后，想多挣点家用，让孩子们吃得玩得好点。

　　可最终也没上满一个月的班，小芊出事后，又辞职了。

　　小芊10岁时的生日愿望，写着希望妈妈不要老是生气，希望爸爸妈妈多陪陪她。

　　我看着看着，泪水就会忍不住涌出来，像是做了一个恶梦，可为何梦就是不醒呢？

　　事实上到最后，小芊的病情为何加重地如此迅速，连医院也没有最终的结论，发烧到肺弥漫性出血到最终的呼吸衰竭休克，实在是太快了。

　　万中无一，这“万一”还是存在的。

　　事后，我们去了学校，去了教育局，去了区中心医院医患纠纷处。

　　在学校，校方领导称学校关于流感的消毒工作都有在做。我们调看了周一班级上课时的监控，监控中的小芊没有太大的异常，只是时而会将额头抵在桌面上，但是很快又投身学习中，还上了体育课，帮着老师跑这跑那。监控看不出她的体温，看上去挺正常，可从结果来看，小芊你知不知道，你那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你没必要那么逞强的，你其实没必要去证明...爸爸妈妈有你这么一个优秀女儿的......

　　在教育局的同志很热心地接待了我们，说会向领导反应情况。事实上，小芊的事情传得很快，各种版本甚至谣言都有，有的甚至说连弟弟小芝麻都不行了……我们看得出，教育局的同志们也是早知道这事的。

　　区中心医院里，我们在院长办公室讨论了很久，得到一个结论，小病不看，大病就来不及了，医院也没办法，跟教育局一样，说是过几天再给回复。

　　这件事之前，小芊已经很久没去过医院，我以为她长大了，都能穿妈妈的衣服了，可其实，她只是长得大一些而已，她还是个11岁的孩子。我们确实错过了最早的治疗时间，周一不该让小芊去上学的，我们麻痹大意了，这是我们无法被原谅的疏忽。

　　可我还想说一句，你这既然是承认大病了，那么周一急诊那天医生都干嘛了？

　　小芊的事已经是既成事实，不可能改变，我们也不是要如何追责赔偿，人都没了，做这些还有用吗？

　　但是我想，很多方面是敲响了警钟的。

　　我们希望做父母的、还有一些部门在孩子的健康上能更加警惕一些。我之所以将就医的经过写这么详细，就是让大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给孩子看病绝不能有半点大意！

　　刚刚看到微信朋友圈转发的一篇文章，“1.5万儿科医生消失背后，9000万中国家庭无路可退”，有一张照片上的程医生，正好是小芊的主治医生。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急诊间多些儿科医生，小芊的病症会得到更好地判断吧。

　　小芊是个非常要强的女孩，是班里的班干部。周一去学校前，其实是有一些不舒服的，我们给她量了体温，正常，她坚持去学校，说是要大考了不能缺席，让我们别跟老师说。

　　我还是送她去了学校，她妈妈不放心，给班主任老师发了消息，说小芊有些不舒服，让她多喝点水。

　　现在想来，她那时就已经感染了乙流，也可能更早，她就自己一个人忍着，忍到什么程度，周二那天早晨状态那么差了，她还坚持带上书包，她拿不动，喊着爸爸拿一下，看完医生再去学校......

　　从小芊不舒服到最后去世，她都没有说过一声自己不舒服，没有喊过一声疼，在医院急诊时，她就只是说着她要回家，她想睡觉，明天她要去上学。周一凌晨两点突然起身，喊着“妈妈，起床要去上学了”，周二凌晨突然坐起梦呓，说着“老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到。”

　　为什么我这么蠢，那个时候的小芊已经神志恍惚了吧，那是重症乙流的症状，那是死神在无情地呼唤。

　　小芊刚刚考了班级第一，刚刚过了11岁的生日。然而，是我们的无知耽误了她，也是我们的期望压垮了她。

　　所以为人父母者，请收起那些愚蠢的自以为是，什么都比不上孩子们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成长。

　　我也希望，这样的悲剧不要再次出现，不要有更多的失独家庭，也不要让二胎成为备胎。

　　都说东方有着沉睡的狮子，可如果连最宝贵的孩子们都无法守护，那么在老龄化日趋严重的今天，这狮子还有没有机会醒来？

　　借儿科医院医生说的那句话，“孩子的生命很重。”

　　真的很重，一旦失去，只会更重。

　　再次真诚地祝福，愿天下所有孩子们都能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