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儿子的博士考的是他硕导的博士生，读博可以不挪窝，终于可以免除我们夫妻俩送他上学之苦了。他考上硕士研究生那会儿，一个暑假都在为他开学做准备，换手机，换皮箱，添置新衣物，购置苹果平板电脑……然后就是商量怎么送他去广州上学。最后我只同意送他到合肥，让他从合肥乘飞机前往。儿子虽然同意了，但可以看出，他是非常想让我和他妈一起，像他上大学那会儿一样，陪他一起去学校报到的。

儿子是2007年考上大学的。自从落实了他将在哪所大学读书的那天起，一个暑假几乎都在围绕着他上大学的事忙乎着。先是忙乎为他上大学做物质准备，手机、电脑、皮箱自不必说，连被子也要添一床新的，好几百块。其实家里被子多的是，到处都是，有好几床从来都没开过封。但是他妈坚持认为，儿子考上大学是喜事，一切都要用新的，购置被子时跟我连声招呼都没打。后来是忙着请客，先是亲戚、朋友，后是同学、同事，拖拖拉拉忙了一个多月。

上火车的时候，我们三人，每人两个包，货架上塞不下，就放在了座位底下。火车开动后，三人对坐闲聊了一会，我对儿子说，我给你讲一讲我当年考上大学那档子事吧？感兴趣不？儿子说，当然感兴趣，说说吧，反正闲着也闲着。

20多年前暑假的一天早晨，在睡意朦胧中，我被你爷爷拽起来去和他一起到庄稼地里拔草。我穿了一个大裤衩，上衣都没穿，赤脚、光着膀子下地了。地里露水很重，不一会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满身都是泥水。正在我起劲地和你爷爷拔草的档口，家里的你勇哥，那时他还是小孩，光着屁股站在地头，鼓着肚子可着嗓子朝我们喊：“爷爷，家里来人了，叫你和三叔回家，说三叔考上大学了，人家送通知书来了。”我和你爷爷听到后，丢下手中的活计就往家里赶。

家里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疑惑地看着我，说：“考上大学的就是你？”你爷爷赶紧向人家献上殷勤的笑容：“是他，刚才我领他干活了。”“那你在这上面签个字吧。”我接过笔就签，完全忘记了满手都是泥巴，不但弄得笔上全是泥，连签字薄上也都沾上了泥。那人无奈得摇了摇头，收拾好他的纸和笔，说了句“抓紧时间办手续，按时报到”就走了。

咱老家，全村人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没有一个读书成功的人。我考上了大学，在很多老人眼里，跟在封建社会科举成功没二致。你三太爷，咱们家族中当时辈分最高的人，拄着拐棍颤巍巍地拉着你爷爷的手要与他一起去上祖坟。你爷爷说：“三叔，你年纪大了，别去了，我自个去。”你三太爷说：“那不行，你家小三考上了，是咱家的大事，我必须去。”那以后，家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前来向你爷爷表示祝贺。大多都是没有贺礼的，只是一些祝福的话，甚至连句话也不说，仅是来家里坐坐就算是祝贺了。只有一些至亲才有点贺礼，你姑姑拿了10元钱，你姑奶——我姑姑一家只拿了5元钱。这在那时算是很重要的礼，即使是我结婚，他们也不过如此。

与此同时，家里开始给我准备上大学时使用的东西。你爷爷自己动手给我做了一个木箱子。你爷爷没有学过木匠活，只是看过别人做木箱子，所以他比葫芦画瓢做出来的木箱子实在有点粗糙，但可以省下一些的工钱给我做学费用。还添置了一些衣服，是你大伯领着我到城里买的，我记得很清楚，买了一件球褂，水红色的，买了一件球裤，湖蓝色的，一件白色的确良上衣。你二伯把他结婚时添置的天蓝色的确良裤子，压在了箱底十多年都没舍得穿，拿出来送给了我。你奶奶挑了一件最好的被子——实际上已经用了好几年了。这就是我上大学前全部的家当。你爷爷给我借了180块钱，80块是留作交学费用的，剩下的100块，是我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临出发的头一天晚上，你爷爷把全村的重要人物，不管送贺礼还是送贺礼的都请来了，你爷爷为此专门上了一趟街，割了5斤猪肉。你奶奶又把家里唯一一个下蛋的母鸡杀了，熬一锅汤，然后把家里的所有粉条都放到了锅里，盛了两大盆，分作两桌端上去。又把菜园里所有的茄子都摘下来炖了猪肉，也分作了两大盆。这就是你爷爷为你爸爸送行的“盛宴”，喝的是散白酒，八毛钱一斤，打了十斤。

一晃，近30年过去了，今天你上大学和当年我上大学不可同日而语了。可是，儿子，有些东西无论怎样变化都是不能丢的，……

没等我把话说完，儿子就把话抢了过去：“爸爸，你下面想说什么我知道，大概你是想教育我应该‘节俭’吧？但是，爸爸，你说的没错，应该节俭。但是‘节俭’也是一个历史的概念，你总不至于还想让我也背着爷爷做的木箱子去上大学吧？”

那时我就在想：儿子长大了，说的话也含有哲理了。

如今想来，儿子说得没错。是的，很多东西都是一种历史的概念，特别是在当今的社会里，昨天的新概念，今天或许就已经成为一种历史的概念了。我们这几十年发展太快了，仅用了三四十年的时间就走完了西方国家两三百年才走完的路程。这种时间的压缩，使得我们国家这辆车子时速太快了，快得让我们这些坐在车上的人时时都感到有点晕。很多概念、理念、观点、想法等，犹如车窗外的树叶，你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一晃就已经过去了。很多观念我们还没来得及形成，就忽然发现，它已经成为了一种历史的陈迹。我们的眼光老有一种跟不上时代的感觉，“out了”的挫败感时常袭击着我们的心，我们也时常被年轻人称之为“out了”。

时代发展太快了，快得让我们有点晕，但是我们不能老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