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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可以吃酥糖吗(怀孕能吃酥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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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来嫁。”我叹口气,截断了公主们的话。

我是大梁国的六公主,也是最不受宠的公主。其实就算我不说,父皇也会把我嫁往邻国。

可是我不在乎,毕竟在这宫里迟早有人想要我死,嫁出去就有一丝生机。我要活着。

听闻那邻国世子年及十八,杀戮成性。将我嫁过去,无非是为了朝廷与邻国的战争。番王讲和要和亲,无非是为了羞辱大梁,还有接机拖延战争进度。

一旦战火再起,最危险的就是和亲的公主。

父皇也想过将宫女伪装成公主外嫁,可是大梁与陈交好时,十一位皇子公主天天与那世子玩耍,蒙混不得。

父皇叹了口气,“阿瑶,你可知这邻国偏远,世子暴戾?”

“阿瑶知道,可是总得有人来给战争一个结果。”

父皇甚少温柔待我。自我十岁母妃去世后,父皇就逐渐冷落了我。如今装出一副慈父之相,何不是给皇子公主们作势?

公主们仿佛卸下了万钧重负,纷纷庆幸劫后余生。我失笑,看着虚假的担忧与真实的窃喜。

就这样,大梁六公主萧瑶,与邻国陈国和亲之事,就此定下。

一群虚假的面皮边,我的哥哥萧启明,哀伤地盯着我。

萧启明是我真正的哥哥。母妃生下他四年后,我出生了。不过,那都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哥哥在十五岁时就被送往陈国战场,距今已有六年,大梁与陈的战争,就这么打了六年。

我也有六年,未见我的哥哥。

晚上,各宫团圆,父皇和皇后太子在东宫团聚,各公主皇子也和自己的母妃团圆。

只有我独自一人在冷清的江月宫,看着暮色沉沉,月影斑驳。

西月宫的屋顶倒是好爬,我三五下溜上房顶,琢磨这怎样才能活的更长一点。要带好毒药,匕首,女儿红……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吓得我差点没跪地求饶。仔细一看,是萧启明,和一瓶十年陈酿。

“萧启明,你又偷我酒!”我气急败坏的样子逗笑了他。“偷?整院子的酒都是我埋的,谁偷谁呢?”他的声音虽戏谑却沙哑,看起来偷哭过。

我不语,和他品起这酒。梅子正熟时他亲手埋下,用了最好的泉水,真是好酒。

萧启明的酒量不如我,三两杯就已昏昏沉沉。他喝多了就开始哇哇大哭,拿着我的衣袖擤鼻涕。“阿瑶,别去,去了你会死的。我答应过母妃,要保护好你。”

这点酒量还找我喝酒,真是的。我将他拖下屋顶,扔到房间门口。没力气了,就把他用被子一裹,然后默默地看着他。

“哥哥。”

又是一场宴会,因为我答应和亲,宫里已经举行了好几场宴会。不同的是,今天这场有陈国的王和他的世子陆安泽。他们穿着最正统的礼服,父皇也正襟危坐。毕竟这场和亲关系着战争的结束。我在人堆里努力张望,希望看一看我的未来夫君,再思索一下求生之道。但是人太多,只能远远的看见两套华丽的礼服。

我叹口气,品起席上的好酒和水晶猪蹄。

正当我啃的满嘴油光,恨不得把我的手也啃了时,一个酒杯敬过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握着酒盏,再往上看,层层礼服。再往上看,一张年轻的脸。眉浓且长,眼深且黑,唇薄且红。

我将嘴里的猪蹄咽下,忙忙慌慌给这世子回礼。他礼貌的一躬身,回去了。

刚刚我还在思索求生之道,可是如此一副英俊皮囊,看得我老脸一红。不该如此,我还是定力不足,应该改掉这坏毛病。累人的宫宴结束,我除了啃了两个猪蹄,喝了四瓶酒,对着陆安泽的背影犯了会花痴外,什么也做。

真是失败啊。我提起裙子,照着墙壁踢了几脚。反正是清冷的江月宫,没人注意。

和亲的日子定在十月,现在是八月,秋高气爽去成婚,倒也不失是一种幸运,只不过这幸运用不幸包裹吞噬,有一种苦中作乐的悲凉感。

珠宝绫罗成箱成箱地运来,江月宫也越来越热闹。我让萧启明给我带了匕首,缝在婚服内。他还给我带了信号弹和一堆丹药。他在梁与陈的边界守着,能帮我一把。

和亲那天我的步摇掉在江月宫里,公主们比我还着急,几乎将江月宫翻了过来。她们太怕这和亲出什么差错,让她们其中之一去往陈国。我将凤冠戴好,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盖上盖头,在殿拜了父皇后,我坐上赶往陈国的马车。陈王说,两国国都距离太远,路途要三天,还得是日夜兼程,因此应在两国边界举行大婚典礼。其实我知道,所谓路途遥远只是个借口,三天又算什么,他们只是要羞辱大梁,才在小帐篷里举行婚宴。我端坐在帐篷里,等着陆安泽敬完酒。

陆安泽也真是能喝,我足足等了他一个半时辰。从江月宫赶到边界有半天,我早已饿的两眼发昏,看谁都想咬一口。这时,一个醉醺醺的人掀开帐篷的,走了进来。

是陆安泽,他在进门后就恢复了端庄的姿态。我虽看不见,却也能听见脚步气息的变化。他慢慢的走过来,掀起了盖头,在看到我时眼睛突然睁大,满脸的讶异。

“是你?”他问我,却不听我回答。

我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他怎会不认识我,他还给我敬过酒,不可能不识得我的脸。

我天生一双杏眼,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但也算是上等容貌。眼角泪痣被人说成苦命,但也是有记忆点吧。怎么他是这般表情?我盯着他,一脸茫然。

然后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我满脸油光,刘海贴在脸上遮住眼睛,嘴巴因为塞满了猪蹄而变形……

怪不得他,怪我。

但是他怎么一副认识我很久的表情,这个问题还困扰着我。但是陆安泽很快就出去,回来时给我带了几个糕饼。一身喜服和手里的糕饼相映成趣,再配上他的淡定的表情,颇为有趣,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笑您,好汉饶命!

他走了过来,递给我糕饼。他刚刚装醉进来又出去,被人发现后又灌了不少酒。他是真醉了,不能惹他。

我害怕糕饼有毒,但是不吃就快饿死了。我悄悄用萧启明给的银针一测,没黑,可以吃。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后,我发现陆安泽正微笑着盯着我。“吃饱了吗?”他温柔的口气让我打了个寒战。

“嗯,我饱了。谢谢你。”我战战兢兢地回答。

他斟过酒来递给我,“喝吧,慢点喝。”

我喝掉合卺酒,试着不违抗他。毕竟我要活下去。没想到他没有杀我,也没有羞辱我,反倒是谦和恭颂,以礼待我。喝完酒就让我回床上睡,自己躺在塌上,什么也没说睡了。

坏了,我心想,这怕不是把脑子给给喝没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碰我是他怕我怀上陈国的血统,妨碍以后的战争。以礼待我是因为现在要讲和拖延时间,不能起冲突。这样想就合理的多。我放心地睡了,但是没注意到黑暗中,男人盯了我很久很久。

日上三竿,我伸了个懒腰,发现帐中已无陆安泽的身影。我耸耸肩,随意地挽了个髻,换上我平常的衣服,就开始梳妆打扮。

毕竟咱也是一国公主,敬茶时总不能丢了脸面。呵呵呵,陆安泽,居然不等我就吃饭去了,没义气,等我打扮成大美人让你后悔……

我边想边念叨,一边描眉一边呵呵傻笑。“让谁后悔。”有人接下我的话茬。“当然是让我那夫君后悔啊,洞房花烛夜都不碰我,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身体不行。”我继续呵呵傻笑,畅想陆安泽后悔的表情。

不对,谁在说话?

我扭头一看,是陆安泽,端着我的饭食。“你说谁身体不行?”他微微笑,语气中是隐隐的愤怒。

我手一抖,眉毛一下子画飞。

吾命休矣!

陆安泽没有为难我,只是瞪了我一眼,在我狼吞虎咽时生闷气。

我看他脾气不错,便笑呵呵地同他闲谈。当然,不忘吃我的饭。

“夫君年方几何啊,有无妾室啊,家眷可好啊,身体怎样啊……”我大着胆子问,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不,我笑给你看。

他气冲冲的样子和那个不近人情的美人真是完全不同呢,看起来像是我手里的刚蒸好的猪肉馅包子,又软又糯,真想捏一把。

“十八,没有,很好,我行……”他气鼓鼓地说。

绕是我再厚脸皮,脸也可恶的红起来。他一定在气我,讨厌的陆安泽!

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我压下心中的怒气,“夫君啊,我们商量一下呗。你保住我的命,不杀我,我让萧启明帮你怎样。”

“我为何要杀你?”陆安泽的包子脸消失,又恢复那清冷美人的形象。其实他才十八,脸上还是有点稚气,但是出色的五官已经让他担得起美人二字。

不对,重点不在包子脸上,而是他不杀我!

我试图再得寸进尺,厚着脸皮问,“那能不能休了我,你再娶几个,就说我因病而亡。给我一大笔银子,顺便派几个保镖,再来十斛上好的陈国酒……”我畅想着美好未来,远离皇宫,远离陆安泽的美好生活。可是陆安泽淡淡的打断我。“不行。”他叹了口气,“你是大陈与梁国的和平,是大陈未来的皇后,你不能一走了之。”

我知道,我就是两国对弈的棋子,命运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我抬眼,看见他眼中的悲伤,心生同情。陆安泽也算是身不由己吧。无情帝王家,听说他年仅十五就淘汰掉了当朝世子,成为下一任帝王候选。听说他收拢人心,买通大臣。听说他性情暴戾,不信任任何人。

我该相信他的话吗,不能!找机会逃!

同情他人,只有我死掉的份。

我还记得十一岁时二公主萧玟来江月宫,带来的是好吃的桃花酥。可是萧玟生病,我让我宫里的小丫鬟探望,送去我最喜欢的糕点安慰她。

那糕点不知怎么就检验出毒药,小丫鬟被人溺死在水井里,我也被关在江月宫里整整一年。

萧启明想来看我,父皇不让,他就一直跪在殿外,直到夕阳西下。

那一年,我十一,萧启明十五。

他没等来把我放出江月宫的消息,反而等到了大梁与陈国开战的讯息。太子年幼,萧启明作为最大的皇子,被派往梁陈边境作战。

萧启明是个很幼稚的人,他遇到点事就哭,还是哇哇大哭那种,扯着我的衣袖擤鼻涕。他整天和我斗嘴,和我打架总是输。这样的他,怎么能上阵杀敌?

萧启明出征前唯一愿望是见我一面,父皇同意了。那天,萧启明穿着战甲,意气风发。“阿瑶,照顾好自己。”他摸了摸我的头。我使劲扯着他的衣角,泪水啪嗒啪嗒地流。“萧启明,你不许走,你连我都打不过。”那天,我哭的像他一样傻。

那是我六年之中,唯一一次看见他。

“活下去,不要同情别人,阿瑶,活下去!”他如是说。

感觉到有人在笨手笨脚的替我擦眼泪,是陆安泽。他那双大手和我小小的手帕实在是不协调,怎么看怎么怪。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感觉事情不是太糟。

陆安泽实际上很温柔啊。我心生感慨,这样逃跑计划就能尽快实现,真是天助我也。

敬过茶,我们还得继续赶路。白天在马车里被硌到怀疑人生,晚上被篝火呛到要死要活。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陆安泽尝尝忙到很晚,我每次都在帐篷里等到沉沉入睡,早晨一醒来能看见他,却只是一小会,剩下的时间都是在赶路。他骑着马,我坐在马车里。我们之间可以说毫不相干。

“陆安泽,你真打算让我当皇后啊?”一次,我问他。

“当然。”他总是会认真回答我的无聊问题。

“你喜欢我吗?”我直直的盯着他,想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

“如果阿瑶说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的话,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我做正室,你可知我一点也不想嫁于你。”

“阿瑶是梁国公主,是我必须要娶的人。身份尊贵,不可当妾室引发两国争端。”他面色坦然,不像说谎。

这更坚定了我逃出去的念头,若是两国再开战,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陆安泽再度开口,语气中是一贯的认真。“阿瑶,大陈不是梁国属国,我也不是陈国世子,而是大陈太子。”

我愣了愣,在大梁都将陈国讲述成蛮荒之地,弹丸小国,却让我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未来的皇帝。

“你会让大梁覆亡吗?”我问,心里却已有了答案。

他温和地笑了,没有回答。

到了陈国,行过一大堆繁杂的礼仪,我已经累瘫了。陆安泽帮着把我的东西搬到他的宫里,大部分是从江月宫里挖出来的陈酿,小部分是前些日子埋下的腌肉。

陆安泽的东宫很整齐干净,这边一副名家书法,那边一对古董花瓶。我盯着描金的簪花仕女屏风,感慨着人生真是不公平。

我的江月宫冷冷清清,一共有三个宫女,一个太监。我十一岁那年还被害死了一个。宫殿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被宫人们拿出去倒卖,可以说是冷宫都不如。

再看陆安泽,应有尽有。

可是我不怪宫人,也不怪命运。自己想要的东西要去争取。

我看着为我搬东西的陆安泽,他的白袍子粘上了我的腌肉汁,显得脏兮兮。

“你让小太监来搬不就好了。”我很没人性的抱着我那三年的女儿红参观。

“他们可能会弄坏阿瑶的东西,我来搬比较好。”他一边将我的最后一坛酒摆上架子,一边说。

“那你的宫人们都是干什么的,浪费银子吗?”

他笑笑,将凌乱的头发整了整,“阿瑶的东西,我也想帮忙啊,这样子你就不会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了。”

我抬起头,十月的天特别高,东宫的院子里种了几颗枫树,红的像是那天陆安泽的喜服。宫里很静,间或有一两阵风拂过,让叶子哗啦哗啦响。陆安泽就这么站着,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在东宫的日子过得不错。

有吃有喝,不用担心生命安全,不错。

陆安泽总是在忙,一卷又一卷的书案文集,仿佛他才是当朝帝王。东宫也是静悄悄的,不见有宫人忙碌。

我就抱着我的陈酿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等萧启明把我接走。可是等到雪满了院子,我的酒只剩几坛时,他也没来。

陆安泽大部分时候是在和文书较劲,有时甚至睡在一堆书里。

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给他披上他的大氅,已经是寒冬,天气很冷,呼一口气就能看见大团白雾。要是陆安泽冻死,我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会被人杀掉。

更何况,陆安泽这个人,还不是太坏。

萧启明终于带来了消息,藏在一壶陈酿里,只有喝光才能看见坛子里写的字。大致是说,他将会在冬天邀请陆安泽参加他的婚宴,到时候就能救我出去。

可我的这壶陈酿留了一月有余,等我发现时已经是冬天。我还什么也没准备好,如何逃过两国的追捕,如何将陆安泽骗到萧启明那里,我一点也不知道啊。

我试着将坛子打碎埋在地下藏起来。但是冬天的土地比铁榔头都硬,我根本挖不动。于是我只能将字迹一点一点磨平,再扔给宫人处理。总算是毁尸灭迹。

我在心里默默地计划着逃跑,陆安泽醒了,又埋头于书卷中。我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陆安泽公子,您是否能陪我说会话?”我装成风情万种的青楼女子逗他。

“阿瑶想说什么,请等一会,我马上就处理完。”

不解风情的大木头!

我撇了撇嘴,跑到院子里去折梅花。凌寒自傲,不折于风雪,梅花有它自己的顽强。

等到我捧着一大枝梅回来时,陆安泽已经离了书案,坐在门口等我。那个样子,就像一只等主人回来的大狗,还是会摇尾巴的那种。

“阿瑶,我们去看你哥哥吧。”

那一大枝梅花终究是没来得及酿成酒,我们就赶往边界。

父皇染了风寒,加上萧启明本来就不得他心,最终,参加萧启明婚宴的只有我和陆安泽。

王子公主们纷纷称病,也不知是风寒太苦还是寒冬难熬。不过我不在乎,因为这是个逃跑的绝佳机会。

太子年幼,不会识人,不认得我。父皇年岁已高,自然是老眼昏花。梁国那边没问题。

陈国这边,我深入浅出,嫁过来后没跟任何贵族接触,况且我逃了他们肯定是隐瞒,不敢声张。

所以我握紧了匕首,看着路上的千山暮雪,笑得格外灿烂。

萧启明成婚,是和一个臣子的小女儿,据说貌美如花,宛若天仙。真真是便宜萧启明了。

我看着沉稳的萧启明,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个成天哭鼻子,和我玩闹的小男孩,忽然变成了大人,变得沉稳而坚强。

我看着他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等敬酒到我们这桌是,他装醉,拉着陆安泽喝酒。其实我酒量不错,可以说是千杯不到,但是萧启明告诉我,一杯酒也不能喝。

酒里下了药,足以让人睡上十个时辰。

我看着陆安泽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将他扶到帐篷里,准备马上溜走。

我正准备从后门逃走时,微凉的手拉住了我,回头,陆安泽的眼中没有半分醉意。

“你想去哪里?”他冷冷地开口,语气淡漠。

我之前交给宫人的瓷片,被陆安泽拿走了。虽然我把字迹磨掉再打碎,但是他还是发现了端倪。正常人是不会刻意将碎片打磨的。

他猜到我会有所行动,于是假意周旋,想看看我的行动。我们到边境时,明明萧启明跟他不熟,却多灌了他几杯。

所以,他将酒,换成了水。

“萧瑶,你还想要做什么,就尽管做吧。”他语气温和,手上却加重了力道,我的手腕上立刻就出现勒痕。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有他在,我什么都不会做成。

我立刻挤出了几滴眼泪,“夫君,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微微地笑着,却像是捉到老鼠的猫。并不急着杀掉,而是先玩一会。我这才发现,他那些温柔认真,都是将我留在陈国的手段。我想起了大梁中的传闻,陈国世子暴戾,手段异于常人,城府很深。

他明明看出来我在演戏,却还是温和的语气。“萧瑶公主,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玩,我说过我不会杀你,可是你要知道你自己的处境。”

我勾了勾嘴角,真是的,这一步棋走错了。

“不过你认为我只会这一招吗,我的夫君。”

“你跑不掉的。”

“不一定哦。”

我看着他,轻轻的抽出了手。刚才开始他的力道就开始放松,显然,他中计了。陆安泽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尽管他在奋力挣扎,可还是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我生怕计划有变,在他的酒杯,筷子,糕饼上都下了药。只不过剂量只够他睡一个时辰,因为主要是下在酒里。

我让陆安泽坐上回程的马车,告诉宫人,他身体不适,应该尽快回宫。

然后我就换上一起被迷晕的小丫鬟的衣服,掺着他们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我终于松了口气。终于远离了宫墙,远离了争斗。

我让萧启明将我藏在一个小村镇里,改名换姓。毕竟大隐隐于市,陆安泽就算再找,也不可能找到大梁这边来。

送我走之前,萧启明带着他的妻来送我。

他的新娘是大梁宰相之女王羽宁。娶了她,王家就会为他所用。我虽知自古无情帝王家,却还是心怀感伤。

萧启明之前说过,他喜欢那个边境的骑马女孩。那个女孩会着一袭红衣,骑着棕色的马,对他灿烂的笑。

可是他知道娶了她也只能当妾室,不能明媒正娶。

然后他就听从父皇的诏令,娶了王羽宁。

我问过萧启明,“你爱她吗?”

他给的答案很绕口:“阿瑶,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王羽宁喜欢我,王家也中意我,这就够了。”

现在他送我走,是为了什么呢,可能他怕我成陈国的皇后,看着他和陆安泽相互厮杀吧。

王羽宁是个单纯的小姑娘,我看得出来,他喜欢萧启明,也喜欢我。

“瑶姐姐,我让人把一切都打点好了,有什么事情记得要联系我们。”王羽宁笑得很甜,是那种被保护的很好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此时的萧启明特别陌生,像是困在囚笼里的金丝鸟。

“阿瑶,记得将匕首藏好,千万保重。”萧启明难得没有哭,可能他也不会再哭了。

“萧启明,羽宁,你们也千万保重。”

那个镇子很远,可能这一别,一生都不会再见。

此去山高水长,路途艰险,后会有期,哥哥。

再见了,陆安泽。

陆安泽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在马车上。他虽然仍有点迷糊,却让马车掉头,赶回边境。

这时婚宴结束,宾客尽散,只剩打扫的小厮。

他知道萧瑶是在拖延时间,这里是寻不到她的。她会躲到梁国深远的地方,让他无法寻找。

陆安泽记得他刚八岁时,就被送到梁国做质子。一个因战败而送入宫里的质子,肯定是不受欢迎的。公主们都笑他没出息,没人疼。皇子们都欺负他,冷落他。

那时候的菜,不知道被谁换成馊的,还只有一点点。

可是他必须得吃,不吃就会饿死。

冷落的宫里,只有他自己。

开始改变的是哪一天,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只记得有位娘娘吩咐了,将质子的饭菜换成跟江月宫一样的。从此就有小丫鬟给他送好吃的饭食。

陆安泽记得母妃说过的话,知恩图报。

于是他偷偷跑到江月宫,小心翼翼地往宫门里张望,不想被一个小丫头捉住了。

“呔,妖怪,你往哪里逃!”小丫头学着道士的样子,笑嘻嘻地对他说。

小丫头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一笑起来就漏出牙上的缺口。穿着青色的齐胸襦裙,头上插着两支金步摇,很明显是个小贵族。

他露出彬彬有礼的样子,却向后退了两步,生怕她靠近。很明显,他还是害怕宫中的小孩子。因为小孩子会直接将自己的恶意表现出来。

“哎,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有见过你。”小女孩丝毫不怕生,也不介意他的闪躲。

“我,我是一个小太监,刚刚入宫。”他怕自己的质子身份被发现,情急之下就随意扯了个谎。

小丫头鬼鬼一笑,像是只得意的小狐狸。“我才不信,你身上的衣服好贵的,还有你都不行礼。”

陆安泽看见了小丫头眼睛旁边的泪痣,还有微微上挑的眉眼。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居然在观察他。

“我叫萧瑶,父皇,母妃还有萧启明都叫我阿瑶。你呢,可疑的公子。”

“我叫陆……陆一……陆一一。我是跟着父亲来做客的。”他又撒谎了,还是这种很没水平的谎言。

萧瑶明显还很单纯,所谓聪明也只是小聪明,否则怎么会就这样领他进来,还带他去江月宫她的寝殿里拿糕饼。两个小孩子吃得满脸都是碎屑,互相指着对方哈哈大笑。一边的太监宫女看陆安泽衣服虽旧,却是华丽的绸子与精致的刺绣,想来也是公主的某个皇兄,就随他们去了。

陆安泽喜欢这种感觉,没人嘲笑他,人们都对他笑。萧瑶带他去见那位给他换了饭食的娘娘,那位娘娘面容可亲,对他温柔的样子像极了母妃。

他回到自己冰冷的牢笼,慢慢收起自己的笑,换上温和有礼的面具,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一边的三皇子走过,投来了冷冷的眼神。

接受现实,要接受现实。他告诉自己要忘掉江月宫,忘掉萧瑶。

可是他失败了,尔虞我诈中,他还是记得那个小丫头的善意。

他八岁时被送往宫里做质子,九岁送回。十八岁那年,梁陈战争再起,只不过这次占上风的是陈国。

他向梁国索要公主和亲,纯粹是为了向梁国示威,为了证明大陈的强大。听说是宫中没有母妃的六公主,不得宠爱。

宴会上,他向那六公主敬酒,六公主仿佛是没注意宴会的情况,正抓着猪蹄与酒杯大快朵颐。厚厚的刘海遮住眼睛,鹅蛋脸。皮肤很白,是长期困在深宫里的表现。不过他不在乎,他要的只是梁国公主的身份。

婚宴设在边境是他的主意,他要让梁国知道,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质子,而是战胜梁国的人。

但是他也是第一次成婚,被稀里糊涂的灌进许多酒。就算酒量再好也不能一直喝,于是他装醉逃掉,进了帐篷。

揭开盖头,他看到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还有一颗泪痣。

我没骑过马,虽然有最善骑射的红衣女子抱着我,但是还是颠簸。又不能坐马车,那样太慢,会被陆安泽赶上。

红衣女子是萧启明喜欢的姑娘,也是萧启明在边境的手下。萧启明让她带我逃,也是为了保护我。红衣女子说,萧启明答应会给她自由。

我已吐的昏天黑地,哪还有心情听她畅想未来。她自己已经将自由后的住址都想好了,满脸都是幸福憧憬。也是,她自幼时起就没离开过边境,哪里还知道天下的大好河山。

我跟她赶到深山中,尽量躲着梁国的官府与陆安泽的追兵。深山中赶路颇为艰险,狂风呼啸,吹起地上的尘土,眼前就像被蒙住一般模糊不清。就像我自己的处境,去往哪里都是未知。

但是深山太他娘的难走了,就我这漫长的逃亡路,迟早会被累死啊啊啊!

我冲红衣咆哮,再三保证没有人会认识深宫的倒霉六公主,死皮赖脸撒泼打滚要去走平地。她像是习惯了一般看着我哇哇大哭,丝毫不给我脸面地继续赶路。

赶了三天的山路,就靠着干粮和野果,我已经面无人色,边走边怀念东宫里的桃花糕,杏仁酥,水晶猪蹄,清蒸鱼……

“公主,您流口水了。”

妈呀,丢人现眼,我居然在大街上流口水,我的颜面呜呜呜。

等等,大街上?

眼前是热闹的集市,边上有叫卖糖葫芦,酥糖,纸鸢的小贩,哪家的小二正在自夸自家的饭菜京城也比不上,有阿婆担着自己做的咸菜来卖。

谁家的窗子上插了刚折下的梅花,断裂处还有隐隐的绿色。几个小孩子在路边举着糖葫芦疯跑,后边有着急追着打的大人。我盯着路边热气腾腾的汤面,眼神发直。

“红衣,我饿了。”我扯扯红衣的衣角,小声说。

红衣无奈地摸了摸我的头,带我去吃汤面。一大碗带着葱花与肉丝的鸡汤面彻底治愈了我,我又可以再赶个几十里的路。不过前提是路上吃饱喝足。

放下碗,我满意的抹了抹嘴边的汁水。红衣告诉我她给我们办了假身份,所以进城没有人阻拦。我欲哭无泪,有假身份你不早用!

“不过现在出城就很麻烦,听说城门的卫兵加大巡查力度,还贴出了通缉令。”红衣捧着茶杯,轻描淡写道。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肯定是哪家钱柜又被抢了,或者出了什么命案。否则谁会用通缉令这种东西。”我微微叹口气,担忧着是否能顺利出城。

我拉着红衣到城门处看通缉的是谁,结果画像上那颗泪痣一下子镇住了我。

通缉令上写,活捉六公主,赏银一千两。

通缉令周围是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叽叽喳喳地议论。

“听说六公主九局深宫,肤色白皙。”我将沾满尘土的衣角往脸上抹,尽力将脸涂黑。

“听说六公主身着蓝色襦裙,扎着两个发髻。”我偷偷将头上的银簪拔下来,使劲拽着外袍,将裙子藏住。

“听说六公主左眼眼角有一颗美人痣。”我偷偷拨着额角的碎发,想藏起眼睛来。

“听说……”又有人想开口,却注意到偷偷往外溜的我。

“哎,哪位姑娘,别走啊,再听我说会儿。”

“不了不了,我相公还在等我回家做饭呢。”我没敢回头,慢慢悠悠离了人堆。

感恩那位不长眼的画师,将我画的那么丑!

我和红衣被困在了城中,接应我们的人在下一座城里,根本没办法逃命。问题是为什么梁国会知道我逃了,陈国应该不敢说的,是谁,在梁国还敢追捕我。

红衣将我安置在客栈中,自己出门去打探消息。可是直到三更,她还是没有回来。

我睡不着,盯着窗子外的皎皎月光。红衣不是个大意的人,这样久久不归只有一种可能——被抓走审问!

身后有人靠近,不是红衣,她会先告知我再让我开门。粗重的脚步,是个没有武功的男人。如果是陆安泽派来的人,那他不会如此笨拙地靠近。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想要绑我去换银子的。起码暂时我不会被杀死,我还有机会逃。

一回头,一个矮瘦的男人拿着刀,对准了我。

他挥刀砍来,只不过他那瘦弱的身躯经不住沉重的刀,准头不行,被我险险躲开。

他想杀我!

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准备迅速逃走。刚刚的刀砍进房梁,陷进去很深一块。男人用尽全力也拔不出来,我趁着这时,狠命向他脖颈刺去。一股血喷出来,我刺中了!

他虽然瘦弱,但毕竟是个男人,力气虽拔不出刀,但是能狠狠地掐着我的手,他想让我停止。我狠命向下,手上的禁锢慢慢停了下来。扑通一声,男人倒地。

我怕他没死,又向他的心脏那里刺了几刀。做完这一切,我紧握着匕首,大口大口喘气,身上都是血,眼睛里也只有一片血腥。

客房里的动静惊动了楼下,一群人正在赶到楼上。看来这场逃跑失败了。梁陈战争就没有停过,我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可是逃也逃不掉,只能说这就是命吧。

楼下有声音传来,仿佛有人刚赶到这里,阻止了赶上来的人。随后是轻轻的一个人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

门被打开,我本以为是客栈的其他客人或是老板,结果来人将我横打抱了起来。

“没事了,阿瑶。”陆安泽轻声安慰我。

我紧握着匕首的手终于脱力,当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血腥味,闪着寒光的刀,还有大片大片的红……

眼前几乎是一片黑暗,头很疼,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仿佛有人在喊我,可是听不真切。

我使劲将眼睛睁开,有人关切地注视着我,眼睛里尽是焦急,恐惧,担忧。

“阿瑶,阿瑶,醒醒!”

我看见陆安泽正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很累,不愿再去听。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

“陆安泽,别吵,让我睡一会好吗。”

恍惚间好像看见他在点头。我就阖了眼,任由意识抽离。

我站在客房的窗户前,看着街上的杀手杀死了红衣,正赶往这里。

没听到脚步声,但是一刀下来,我的手一阵剧痛,血如泉水般涌出,好疼。

那个杀我的人揭下面具,竟然是我自己的脸!

“不要!”我猛然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冰凉,手脚发抖。

原来只是个梦。我现在正在东宫的床上,四周并没有什么杀手,只有坐在床边的陆安泽。

“为什么要逃跑,明知逃不出去。”他开口,“而且你知道,逃跑意味着危险,你不要命了吗?”

还是那么温柔的语气,让我鼻子一酸,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可是我留在这里就是一条死路,你说不会杀我,可是你告诉我,你会停止战争吗?你会一直让梁陈边境安宁吗,你会为了我放弃梁国吗?!”我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几乎没有力气说下去。

他抬头,眼睛里闪过无奈,嘴边扯过一丝无奈的笑。

“我不会。”

“……”

“但我保证,只要我活着,我就会护你平安。”

陆安泽握着我的手,他的手里粘着我手心里的汗,可是握得紧紧的。我看着他笃定的眼神,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融化。

“我的父亲的确是想杀掉你,因为你是梁国那边的人,会对大陈造成威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逃跑是个正确的选择。当然,是站在你的立场上。”

我静静地听着,听着让人安心的温柔话语。

“但是我不会。”

“你会骗我吗?”我像小孩子一般扯着他的衣角,执拗地问。

他将我拉入怀抱,我嗅到让人安心的气息,就像是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

“不会的,别怕。”他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哄小孩,轻轻柔柔。

“因为阿瑶是我要保护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男人是陆安泽派来的,本来身体瘦弱,又被灌了毒药,否则我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怎会轻易就杀了他。也就是说,那男人来客栈的意义就是被我杀死。

陆安泽要让我知道,逃走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这件事是在萧启明的坟前,陆安桐亲口说的,不会有假。那时的我获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却觉得一切毫无意义。

但当时的我还不知道,满心都是恐惧,哪还有精力去怀疑他。更何况陆安泽的表演那么真,可能是半真半假,可能全是谎言。

骗得我满盘皆输。

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接受了自己逃跑失败杀了个人而且被软禁了的事实。

那天去看萧启明,我还暗暗嘲笑他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结果天道好轮回,东宫饶过谁。

陆安泽将我的酒禁了,理由是喝酒伤身,但是我知道他只是怕我再作什么妖。

冬天的陈国皇宫有种素净庄重的美,大雪皑皑,北风萧萧。以河为界,北为陈,南为梁。大梁四季繁花似锦,就算下雪也是似雨般,远不及陈国的雪来得壮观。东宫早早地升起了炉子,没什么可干的,我就抱着暖炉在门口看雪。不知道大梁那边还能不能看到雪,但是大梁有花,绚烂妖娆,开得如火如荼。

啪一下,一袋桃酥从天而降,眼前的雪景被挡住,取而代之的是围着斗篷的温和的笑脸。陆安泽这家伙穿得真好看,正红色常服,腰间悬着蓝田玉佩,墨色斗篷上沾了几片雪,倒也减了几分严肃。

他挨着我坐在门槛上,轻轻地取过桃酥递给我一块,自己也叼着一块。可是我没有心情吃,反倒是他一块又一块咔嚓咔嚓仿佛饿鬼转世。吃完还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的那一块桃酥,可怜兮兮。

“给你,真是的,不是给我带来的吗。”我有些不耐烦。

“啊哈哈,其实本来就是给你的,但是上午什么也没吃,况且桃酥是刚烤的,太香了啊。”陆安泽嘿嘿一笑,全然看不出一点陈国太子的威严,反而像我逃到大梁镇子上遇见的百姓一般嬉闹。也给这冷清的东宫添了些许烟火气,让我忽然觉得我们只是一对普通夫妇。

暖炉已经凉透,我喊宫女帮我换了一个。但即使拥着暖炉,陈国也依旧那么冷,可能是因为大梁太温暖了吧。我打了个喷嚏,不禁开始发抖。

忽然身后有暖暖的东西覆盖上来,陆安泽将自己的斗篷披在我身上,细心地系好领扣。他的斗篷很厚,帽子边的狐狸毛扫到脖子上痒痒的。

“这下就不怕冷了吧。”他叼着最后一块桃酥,含糊不清地说。我忽然觉得脸有点烫,偷偷瞄向他。陆安泽发觉了我的视线,笑眯眯地盯着我,一脸人畜无害。

切,还不知道这只老狐狸肚子里有什么坏水。我别扭地转过头,暗自腹诽。

“我想喝酒。”我把脸埋在胳膊里,闷闷地说。

“不行哦,喝酒伤身呢。除了这个,你想要什么都行。“

“那我要吃青笋。”

“这个季节没有青笋啊,你再换一个。”

“那我要吃芝麻酥糖。”

“那是只有梁国才有的啊,阿瑶你还真是会难为人。”

“你!真是的!”我气极,作势要打陆安泽。他似乎很满意我现在张牙舞爪的样子,大笑着向后躲,结果让我扑了个空。眼看着我就要磕在地上,陆安泽伸手一拉,我就跌进了一个怀抱。

气氛忽然有些暧昧,陆安泽身上有淡淡熏香的味道,似有似无的撩动着鼻子。

“之前阿瑶你问过我是否对你有爱慕之心,现在我可以改掉当初的答案吗。”他凝望着我,认真又眼含笑意。我的脸像是被炉子烧过一般发烫,这个距离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我看着陆安泽的脸越来越近,心也越跳越快。他却停了下来,在堪堪一寸间停住,轻声问我”可以吗?“

我局促地点头,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反应。

他吻了上来。

桃酥味。

嗯,怎么说呢,洞房花烛这种时候,女孩子一般都不知所措的,尤其是民风淳朴的大梁,所以男女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样。

陆安泽倒是什么都知道,温柔地轻声细语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娶过通房。当然,如果他握着我的手不抖的话,我可能就真的相信他娶过了。所以我们两个笨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圆房了。

蜡烛火光微微跳动,陆安泽的气息就这样一下一下落在我耳朵后面,吹得痒痒的。他的吻带着一点点占有欲,眼神深不见底,是那种我没见过的深。

我的我有点害怕,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的吻掠夺了我的气息,带一点点桃酥的甜腻,又有一点酒味,是陈年的。

“专心。”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的眼神里带了一丝不满,恶作剧般咬了我的唇。

“你怎么知道我走神的。”我闭上眼睛,嘟嘟囔囔不敢看他,手已经脱力,汗水浸透了身下的薄被。

“不要怕,放松。”温声细语,真是让人沉醉其中。怎么办,我不想逃走了。

“嘶——”我吃痛,他没轻没重的动作真是让人恼火。嗯,可以肯定他是第一次娶妻。但是我却不能停下来,泪水让视线变得模糊,身体不受控制,没有力气,却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钻。

好羞耻!

夜渐渐深了,宫外大雪纷飞,东宫却很暖和。柴火噼里啪啦地燃,门外小宫女在打瞌睡。

“阿瑶,你讨厌我吗。”他突然问,脸上还有没褪去的红晕,“不要讨厌我,不要恨我。”他把头埋在我的肩上,闷闷地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我笑着问,没注意他认真的语气。

此后一夜无言。

日上三竿,我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地爬起来。

又是只有我一个人,安静的不像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是黄粱一梦。但是陆安泽特意嘱咐小宫女传话,让我去南山亭等他。

南山不是很高,依着南山的地形建了皇宫,坐北朝南,颇有帝王之风。

梁国的山都是被水环绕,繁茂的很。这里的山却是白茫茫一片,没有花,没有树。

等我到了南山亭,他就在那里趴着睡在石桌上,玄墨衣裳沾着泥水,谁能想到这是将来的帝王啊。“着了风寒怎么办啊。”我解下自己的斗篷,正想披到他身上,陆安泽却悠悠转醒,“冷吗?”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被逗笑。他得意地掏出怀里的暖炉,“看,我早有准备。”陆安泽得意洋洋的样子很像邀功的小孩子,到底还是孩童心性。我正分神,却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抬头是他带着笑意的眸子。

怎么办,我还怎么逃跑啊,我想留下了。真是犯规。

冰天雪地中能听见他的心跳,我第一次有了想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的冲动。

“等等我们去挖我小时候埋的桃木剑吧。”

“才不要,太蠢了吧,我要回去。”

“别啊,你现在可跑不掉呢。”

“哼,宁死不屈。”

“咳咳。”一声咳嗽打断了我和陆安泽的斗嘴。回头看去,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小姑娘,穿着藏青绣花对襟,一看就知是个小贵族。“哥,父皇让你去见他一面。”

哥?看来这小丫头是个小公主。穿着不亚于我,头上的珠络抵得上陈国一年的酒税,裙子上的刺绣缠着金线,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小姑娘落落大方地对我施了一礼,我看似淡然地还礼,实际上却在想,把她打包卖掉能挣多少钱。

陆安泽说,她是陈国唯一的小公主,陆安桐。他说话时带着一点点的宠溺。小公主衣食无忧,远离争斗,又是陈国皇后的女儿,和我不同。看着她,我忽然想到我和萧启明以前的日子,父皇宠爱,母妃还活着,公主们都说“瑶姐姐,我们是最好的姐妹。”

那是在很久以前。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咱们回宫吧。”陆安泽把我从回忆的旋涡中拉出来。有公主在,他只好将我扶起,不敢再造次,只是牵着我,紧紧地。

“嘿嘿,我叫陆安桐,姐姐就是哥娶的那位倾国倾城,把我哥迷得神魂颠倒两年的皇嫂吧。听说你叫萧遥,我能叫你瑶姐姐吗?”瑶姐姐,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陆安桐也是跟他哥一样,小小年纪就已知怎样讨人欢心,这孩子不简单。

“可以呀。我看你也可爱的很,那我就叫你桐桐吧。”我堆砌上笑脸,觉得很累。面具已经长在我的骨子里,刮骨疗毒都难以去除。

等陆安泽走之后,陆安桐遣散了宫人,对我鬼鬼一笑。“姐姐,你不喜欢瑶姐姐这个名字对吧。”

“你穿的很厚,却手心发凉,在听到瑶姐姐这三个字时有些恍惚,应该是有些不愉快的回忆吧。那我就只叫你姐姐,好吗,我一直想有个姐姐。”她笑得天真烂漫,有些小聪明就抓住一切机会说出来,像极了母妃还在世时我的样子。

后来没人能听我得意洋洋地揣度别人了,母妃离开,萧启明去边境,我也开始明白有些事不用宣之于口。

“谢谢你。”我想挤出一个笑容,泪水却不自觉地流了满脸。

“啊啊啊,姐姐你别哭啊,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哥还要举行及冠礼呢,你不要哭红眼睛啊啊啊。”她手忙脚乱地找手帕替我擦眼泪。

对啊,陆安泽下月就弱冠了,我已经在陈国待了两年。萧启明也有了第一个儿子,真是快啊。

“我们走吧。”我拉起陆安桐,向皇宫走去。

陆安泽的及冠礼,我比他更忙。换衣服,见陈国皇帝皇后,行礼,跪的我腰酸背痛。

咦,腰酸?我可是曾经上蹿下跳都精神抖擞的,怎么刚跪了半个时辰就没力气呢?难道我要来癸水了?

等等,上次癸水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两个月前,不会吧,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恭喜太子妃,您已有两月的身孕。”太医的话让我彻底呆住,怀孕?怎么会?不就那天……

还真的怀孕了,还真是那天……

全皇宫的人都很高兴,皇帝和皇后赐了许多珍奇,陆安桐也在嚷嚷要做姑姑好欣喜。

只有我和陆安泽静静地坐在床上,相顾无言。

“阿瑶,父皇还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边境那边还在打仗,我们不敢告诉他战况。这个孩子会是将来的太子,也能让父皇开心地走完最后一段路。我会把他教导成陈国最优秀的皇帝,我会用生命保护你们。陈梁之战,与你们无关。”他终于开口,却字字诛心。

“你自己相信吗,我是大梁的公主,萧启明是我亲哥哥,你相信我能眼看着大梁灭亡吗?”我冷笑,“说吧,边境怎么样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

“阿瑶,别恨我。”

“父皇已日暮西山,你追求的皇位也近在咫尺,梁陈的战火也没停。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吧。”我虽这么说,却还是心痛,只能装成强势的样子。

“你——”他紧握着我的手腕将我拉近,箍得手生疼。他的语气带着一点委屈,又有一点愤怒。“你怎么也这么想,你怎么和他们一样?!”

“那你为什么娶我?还不是缓兵之计!”我虽一点也使不上力气,却还是挣扎着。他将我紧紧抱住,就像囚笼一样。

男人的力气很大,我动不了,放弃挣扎,默默流泪。

“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待我的。”他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也不肯放手,像是一放手我就会消失。“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求你,阿瑶。”

我的心已经成了一团乱麻,从听到边境战争之后我就开始胡思乱想。他是怎么想的,我还能相信他吗?

“我知道大梁败局已定,我只有一个请求,放萧启明他们一条生路。”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留下?”

“为了你。”

他抱着我的手一僵,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看见他眼神中一瞬间亮起来的光。

“可笑吧,我爱着你,却害怕你会杀我。呵,明知竹篮打水,却还是盼着你能对我有一点,哪怕是一点的真心。”眼泪顺着他的的手臂流下,我终于认输。

“那不闹了,替我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好吗?不要再逃了,乖乖陪着我。”他放软了口气,无奈地说。

“不杀我了?”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只怕你逃了,我又是一个人。”

我怕他杀我,他怕我逃走。真是可笑。就算我们是夫妻,也从未坦诚相待。都在互相猜疑,我每次都想相信他,可我不敢。萧启明那么叮嘱不要有感情,可是我却深陷其中。

现在,我们的心,却无比靠近。

我醒来时,感觉手心暖暖的,有人一直握着我的手。陆安泽趴在床边,难得露出了不设防的睡颜。

趁他睡着,我悄悄抽了手,蹑手蹑脚地走向书案。皇帝已许久不处理国事,奏折全送到了东宫。大部分折子是一些陈国内政,小部分是宰相之间的拉帮结派。千篇一律啰嗦至极,看得我直犯困想会周公。

啪嗒一声,一封折子掉地,我惊觉不妙,万一被陆安泽发现可就完蛋了。我慌忙将折子捡起,却发现了一封信,上面是熟悉的字体。

萧启明的信。

信被拆开了,萧启明写了边境的难处与和平的请求。这也难怪,南方自古便是安逸享乐之地,不像北陈缺粮缺地,需要争抢。况且十几年的和平换来的不是居安思危,而是乐不思蜀。就算父皇刚封了萧启明为镇北王,那也只是个虚名,兵力大部分还在京城,哪里还有守边的能力?

大梁那边,父皇病危,皇后正操控着朝廷,企图将萧启明的后路截断,让他失去兵权与羽翼,无法再对皇位造成威胁。所以我的哥哥,为国尽忠九死未悔的哥哥,正腹背受敌。

这就是皇家,这就是权谋。

陈国这边,老皇帝应该也快驾崩,陆安泽与丞相,将军都关系亲近,他又是太子,登基近在咫尺。虎符玉玺都在东宫,天下早晚是他的。

我竟然觉得,这样也好。

这样,战争便可早点结束,萧启明不用再戍守边关,不用再提防外戚。陆安泽说过放他们走,我相信。海清河晏,四方皆是通途。我的陆安泽,他会创造一个太平盛世,许我一个世外桃源。

我摸着还是平坦的小腹,那里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是我们的。

我对我的父皇和那个太子弟弟没什么好感,大梁江山几百年的风光竟让他们作成了这样,不如一个刚立朝一百年的小小陈国,要用和亲来换取和平。百姓们已怨声载道,可公主皇子们却还在以撕绸缎,摔玉杯为乐。本来我不关心这些,因为江月宫缺少吃穿用度,而且深宫怎么能知道人间疾苦?

直到红衣带我出了宫,我才知道还有地方树能因为没有树皮而死,山能因为没有草根而秃。观音粉可以吃,妻儿可以卖。而陈国没有这样的情景,尽管北地缺粮。而且,就算陈国皇室尔虞我诈,他们也从未除掉任何一位有功之臣。

所以,这一次,我希望陆安泽能赢。

放下折子,陆安泽还在睡,被我的脚步声吵醒。他天生警惕,如此细微的声音也能惊醒他。看见我,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将我抱上了床,掖好被子。

我曾经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坐起来趴在桌子上不敢睡,第二天总是在床上,被子完完整整。

原来照顾我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我将他推醒,拉他进了被子,钻进怀里。他一脸无奈,轻拍着我的背。夜色朦胧,月光皎皎。我像个婴孩一般,感受到的是曾经在母妃那里的安全。

“陆安泽,我想母妃了。”

“不哭不哭,有我在呢,别难过。阿瑶,有我在呢。”

有他在呢。

战乱时受苦的都是百姓。陆安泽如是说。

不战乱时受苦的也是百姓。我说。

我们正对着一大堆折子发愁。自从他及冠,老皇帝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原本陆安泽还没那么忙,结果现在整天就是待在文书里。萧启明的信他没告诉我,也是,或许不想让我难过吧。

“兵部缺钱,户部缺钱,张相王相要联姻,沈尚书建议早早准备登基仪式,李将军的女儿早已心仪与我。唉,怎的这个时候都来上书。”陆安泽揉了揉眉心,“阿瑶,帮我沏壶茶好吗?”

“为什么这么多事啊,我给你泡龙井去。”我叼着桃花酥跑去煮茶水。陆安泽的东宫宫人很少,因为我说过,不喜欢太多人伺候,他就遣散了一半的宫女。我想他是会错意了,我只是想安静一点,没说我喜欢干活啊。

现在好了,烧个水都得我干,梦回江月宫。当年在江月宫我就活得跟丫鬟一样,现在还是,

陶制的盖子被水汽顶开,氤氲着填满了房间,隔着屏风传播开。茶叶的苦涩中和了熏香的甜味,虽然很好闻,但我还是咬牙切齿地对空气拳打脚踢,就当那个味道是陆安泽。

紫砂茶壶还是骨瓷茶壶呢,这种事情总是占据着我的生活,零零碎碎,点点滴滴。好像那些国仇家恨都远离了,日子只剩下煮饭烹茶,我不是那个不受宠的公主,而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其实这种生活还挺自在的。

“茶煮得不够,太苦,而且我不喜欢龙井。没关系,心意到了就行,不怪你。”

我收回刚才的想法!

我喝下一口茶,味道明明不苦,结果听见一声轻笑。他一副诡计得逞的神情,狐狸尾巴在蟒袍下若隐若现。我就知道这厮又在作妖,幼稚得很。

我佯装生气,作势去打他,他装出被打痛的样子,龇牙咧嘴。果然,再美的皮相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真是可惜。又一想,我喜欢的是不是只是这张皮呢,躲在这皮囊下的那个踩着血肉兄弟残杀的那个人,还是我的陆安泽吗?

我不能想了,或者说,不敢想了。

胡思乱想总归不是好事,难得糊涂。谁不是在唱戏,粉墨登场,一曲终了,都忘了自己是谁。我又对陆安泽说过几句实话呢,都是假象罢了。或许他说的每一句都是骗我的,或许我连同时面对萧启明和陆安泽的勇气都没有,或许陆安泽不会放过萧启明,或许萧启明会成为梁国的帝王,然后一统天下。

呵呵呵,怎么可能,这里面没有一个是可能的。

“阿瑶,在想什么?”陆安泽轻声问,像是看透了我的恐惧,“别担心,我们会平安的,孩子也会平安的。”

温声细语,总是让我想掉眼泪。他总是在哄我,像养了一个女儿,与传说中暴虐成性一点都不一样。我终于安下惴惴不安的心,挤出一个微笑。

“太子殿下,红衣已自尽。”正当我们笑闹时,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当着我的面畏畏缩缩地禀告。

轰鸣声。

耳朵边是轰鸣声。在得知红衣死亡的消息后,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恶心,想呕吐。但是没吃多少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黄胆水。小太监吓得立刻跪地,陆安泽也慌了神,扶我的手微微颤动。

我阖了眼,没看到陆安泽眼中一瞬间的寒光。

太医说这是孕期常见的反应,就是受了一点惊吓,下一回注意就好。还有下一回,我想。

“那个消息是谁传进来的。”陆安泽的语气很平静,表情波澜不惊,但是没有疑问的语气。他知道是谁,我猜应该是跟他抢皇位的人。趁着这个消息试图击溃我,然后让皇帝动怒,让那几个大臣倒戈。

谁获利,就是谁动的手。只是那个憧憬人世间普通烟火气的红衣,终究还是没能逃得过争斗。

边境,满天繁星

萧启明在马场坐了许久,那是他第一次见红衣的地方。春天快到了,草场隐隐有青的迹象。那时是明媚的夏天,她骑着最烈的马,一身男儿打扮,眉眼上扬,嘲笑他连骑马都不会,还做什么将军。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所谓将军的确是个虚名。但是气盛的萧启明哪里会承认自己不会骑马,浑身瘦弱的他竟然奔着无鞍的马就去,结果当然是被摔了个鼻青脸肿,躺了几个月才好。

红衣找来草药,给他施针,结果把他扎成了刺猬。

“嘶,疼疼疼,轻点,你还是不是个姑娘了。”萧启明被折磨的很是痛苦,“你还是不是个姑娘了,这么粗鲁。”

“姑娘一定要待字闺中吗,我偏要快意江湖。”

“戏本子看多了吧,哪里有什么江湖。”

“咦,那轻功和武林秘籍呢?”

“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那我就去做生意,成为范蠡那样的富商。”

“你又没读过书,还是算了吧。”

红衣翻了个白眼,手上的力道加重,疼的萧启明连连喊娘。“大小姐,我错了,您一定饱读诗书,要不怎么知道范蠡呢。”

红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个范蠡是我听人讲西施时说的,我的确没读过书。”

萧启明无语了。真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不怕将军身份,傻的彻底,稍微一糊弄就相信。他感觉到心口有什么正在跳动,不受控制。是动心了吗,是对这个笨的彻底的女人动心了?

“哎呦,扎错了,接下来你的脉搏会加快,不好意思啊。”

果然是假的!

萧启明被自己愚笨的想法气笑了,扭过头不理她,耳朵却红的像珊瑚。

伤好了之后红衣教他骑马,他学的认真,很快就懂了骑射的窍门。兵士们都恭维他学得快,只有她知道他练习了多久,身上的疤有多少。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天才,都是凡人。

萧启明终于成了镇守边关的王,威风凛凛。面庞尚显青涩,气质反倒沉稳。领兵平了几个边境的山匪,和李将军交手也不占劣势。六年,可以改变任何事情。少年终于长成男人,他对红衣说,“安顿好阿瑶,我就放你走,到人世间逍遥自在。”红衣太单纯,六年竟没看出他蛰伏的心思,还把他当成知己一般。

王羽宁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和红衣很像,不同的或许是红衣更热烈,王羽宁更温柔。王羽宁会在他累了时端上一碗热粥,这是他曾经有过的家的感觉。

他爱着王羽宁是真的,放不下红衣也是真的。

计划失败,萧启明对着漫天星辰喝的酩酊大醉,又哭又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陈国老皇帝终于驾鹤西去,拖了这么久,总算是消停了。

陆安泽倒是没几分心痛的模样。也是,当初陈国老皇帝都能将他送往他国,可见他们的父子情谊不过如此。怎么说呢,就像是我那混蛋皇帝爹做的缺德事儿一样,呸,恶心。

话虽如此,葬礼上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哭一哭。一代帝王,将国家治理得海清河晏,却连父子之情都可以牺牲。绢帛做的纸钱被劲风吹起,向着远处碧蓝无云的天空飘去,显得格外孤苦,无依无靠。

陆安泽因为忙着处理因为老皇帝生病留下的烂摊子,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往常腰带系玉佩的位置现在向里挪了几寸。他牵起我的手,手心温热,和我冰凉的手指不同。

“红衣的事你想开点。”他将我的手塞进他的斗篷。但是衣服太大手太小,他干脆将我整个揽进怀。鼻子不受控制地一酸,眼泪突然就流下来,根本不受控制。我拿着他衣袖擤鼻涕,还将眼睛哭肿了,被东宫的小宫女偷着笑了半个月。小宫女天真烂漫,哪里懂我这酸涩且五味杂陈的心。

于是我滥用职权让小宫女扫了一个月的雪。

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可是这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男儿身。

那天是陆安泽把我抱回来的。

我跟他说我腿疼,不想走那么远的路。本来只是想让他给我配个轿子,结果他直接拦腰将我抱起,还小心翼翼地不碰到我的肚子。搞得我诚惶诚恐,毕竟我可从来没被抱过。

什么,萧启明?那家伙只会将我扛在肩上,那感觉,能把前天吃的酱肘子吐出来。

“累吗?”我战战兢兢地问。

“当然,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重。”我气急,去打他的胸口。当然,我没什么力气,像棉花一般。他大笑,似乎很爱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作势要把我扔下。我连忙谄媚的搂住他的脖子,“陆大皇子,陆公子,陆少爷,您可别松手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更大声了,“不会放手的,我舍不得。”

月色朦胧,清风习习,他面容温柔,呼气时撩拨着我耳边的头发,耳朵一阵阵发烫。那么远的路,陆安泽就抱着我走了那么远。气氛正好,如果忽略旁边小太监那种为什么不坐轿子要走路的看我们如同看白痴眼神的话。

这么好的气氛,我一个没忍住,吐了陆安泽一身。

他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绿,真是精彩。

“呵呵呵,那个,我吐不是因为你长得恶心啊,绝对不是。”

他的脸好像又黑了几分。这么俊俏的脸配上这想吃人的脸色,真是有趣。

幸好只是弄脏了外面的袍子,不然我又得多洗一件衣服。陆安泽有一点洁癖,衣服一定得亲自洗。可是自从我来了之后,他的衣服上不是沾着酱汁就是淋着油水。为了让他安心批折子,我只能帮他洗掉衣服上我的罪证。

“别洗了,你去休息,我自己来。”他难得没有发脾气,语气中带着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

哦,是因为我怀孕,他不敢累着我。虽然很感动,但是为什么这么想笑呢。

登基前,陆安泽特意找人算了一卦。老道士胡子一大把,黑白掺杂着很是凌乱。手里的幡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还露着几个寒碜的破洞,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太子做事果决,用人得当,自然会成为一代明君。只是太过狠厉会失去一些珍贵的东西,这就要看您的选择了。”老道笑得颇为谄媚,眼睛直盯着陆安泽腰间的玉佩,仿佛陆安泽就是一堆白亮亮的雪花银。这眼神,似曾相识,从前我在梁国时也是这般抠搜。

不过他说的云里雾里的,“什么珍贵的东西?”我问。

“天机,不可泄露。”老道难得露出了正经神色。

我不禁生出几分敬畏之心,看来他还挺有职业道德,知道爱惜羽毛,不是太看重功名利禄。

“不过若是您给我十两黄金,我可以向您透露一二。”老道又换上了嬉皮笑脸。

我和陆安泽同时无语,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俩达成共识——这人就是来混银子的,说话不可信。

“这人在皇亲国戚中颇有威望,只是让他做个样子,不必当真。”陆安泽小声对我说,对我挑了挑眉。剑眉星目,也就是这么形容,眼睛就像潋滟的一池春水。我看的有些呆,热意攀上了脸,竟无法褪去。

他注视着我,嘴角忽然勾了起来,“阿瑶,你的脸好红。”净使坏!我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掐了他胳膊一把。这家伙有什么一生所爱,平时的珍奇也都随意地丢在库房,他的所爱只有这江山社稷。

老道不靠谱,但是十两黄金对陆安泽也不算什么。我随手允了老道的所求。“太子将来可能深陷迷局,如同在密林中穿行。还望您在走出密境时,还能记得当初是为了什么走进这里。”

又是一通弯弯绕绕,在这里打字谜。但是我被勾起了好奇心,问:“我再给你十两,你说的明白些。”

“这次是真的不可泄露了,况且这还是要看太子的选择。”老道哈哈一笑,将我刚刚给他的黄金扔在地上,拂袖而去。不过这倒也无妨,只要他说陆安泽能登基就行。要的只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

登基礼前,我帮他穿上明黄色的袍子。刺绣繁重,朝珠冰冷,一层一层早晚把人压垮。可是我的陆安泽脸上全然是意气风发,在气盛之余还压了几分沉稳。是啊,他才二十岁,就已是一国之君。看着他,我不禁有些恍惚。稳重如他,活泼如他,心机如他,单纯如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看我待在原地,他回头一笑,折过身来牵我的手。“走吧,我的皇后。”

又是没什么用的繁文缛节,见怪不怪。我倒是不怕这些,反正主角永远是陆安泽,我只是个花瓶,放在那里摆着撑台面就是了。不过现在我这个花瓶贵了点,变成了皇后罢了。贵重的花瓶,贵重的摆设。许久都没碰过酒了,真是想念我那埋在梁国的桃酿。在陈国我也埋了几罐,但是当我激情满怀地铲下第一锹时,手差点没被震麻,土被冻住了。

我只能掬一把辛酸泪,更何况有孕之人不能喝酒,折磨,绝对是折磨。

伤心了,伤心透了。我的酒!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一醉,毕竟醉了就什么都忘了。迷迷糊糊间有个东西踹了我一脚,谁?咦,是那小家伙。登基礼之后我把这情况告诉了陆安泽,他看起来很激动。

“你摸摸。”我牵过他的手放在小腹上。他连动都不敢动,手还有些颤抖,像是在捧着易碎的琉璃球。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平时和我闹得鸡飞狗跳都不怕,这种时候怂的像个胆小鬼。

小家伙突然又踹了我一脚,隔着肚皮踹到了陆安泽手上。他整个人都僵住,我也呆住。笨蛋爹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未来的孩子进行着交流,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礼服,看起来有些搞笑。

陆安泽开心的像个孩子,帮我换下礼服,在床上拥我入怀。他散落的头发蹭着我的脖颈,痒痒的。不一会儿就传来稍重的呼吸声。也是,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事,太累人。

我正准备也阖了眼,却感觉束缚越来越重。陆安泽死死抱着我,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我一样。“嗯,阿瑶,我给你找皂角花,别难过,咱们还会再相见的。”

皂角花,那是梁国才有的。一时间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竟驱散了睡意。回头一望,他睡得正沉,却一脸不舍,仿佛失去了全世界。胸口有些闷,喉咙被哽住,也不知是被他的胳膊勒的还是什么。

陆一一,陆安泽,原来是他。

加冕,搬家,住进宫。一顿操作猛如虎,其实都已经成了习惯。

陈国还是太穷了,帷帐不像梁国一样全是锦缎与华贵的刺绣,只是比寻常百姓的好上一丝。就算是皇宫,也不过是比江月宫大点。虽然我也住不起这么好的宫殿,但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实在寒酸。

也是,才几十年的小国,自然没什么家底。可是梁国搜刮民脂民膏,锱铢必较,是不是也是陈国的后路?

兴衰难料,梁已是日暮西山。

折子送到了陆安泽的书案上,他累的趴倒在书卷中。我悄声走进,帮他拾起掉落的折子,上面的字却令我毛骨悚然。

边境大捷,梁国将军被俘,陈军已越过界河。

手心里的汗浸湿了折子,有人紧握住了我不受控制的手。回头,陆安泽静静地盯着我,神色冰冷。

“谁允许你翻看奏折的。”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江山社稷重于一切。

“不可以看吗,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我不理会他带有几分急恼的神情,静静回望。

“阿瑶,你别生气,我只是怕你伤心,你还怀着咱们的孩子。”他难得没有继续冷言冷语,但是还是在逼我妥协。可换个角度,不妥协又有什么作用呢,我的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里。从前在陈国是这样,现在在梁国也是这样。

我自嘲地笑了,自己没有任何权利,只能任凭陆安泽摆布。这个时代,有权利的人能让无权利的服从,我能预见到陈国覆灭的结局,能看到自己如梦幻泡影的命运,却无力改变。

“抱歉,没有经过你同意就拿了奏折,是我的错。”我强撑出一个笑容,将奏折放回了原处。

陆安泽的眼睛里充满着我不理解的情绪,无奈,后悔,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吧。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面对陆安泽,他是那么警惕,怀疑一切。就算我半夜偷偷拿走匕首,我相信他也会不动声色地夺下来。他好像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除了权力任何事情都可以抛弃。

我对强者有着莫名的崇拜和恐惧,又强烈地希望能战胜他。可是除了自己的身份,还有什么能证明我的价值?

他轻坦,张开手臂:“乖,过来,别想那么多。你呀,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我别过头去,又是这样,用两句好话掩盖事物的本质。我渴望能平等地看着他,而不是现在这样,事事受人摆布。梁国已是日暮西山,狡兔死,走狗烹,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谎言。

陆安泽见我不理他,便走过来轻轻抱住我,将头往我颈窝蹭了蹭。“要怎么样你才能开心呢,我错了好不好,是我从小没有安全感,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原谅我好吗?”

“我想见萧启明。”我强忍着哽咽。

“好,我召他进京。”他答允。

萧启明赶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他瘦了,满身伤痕。原本应该做个闲散王爷,闲云野鹤,肆意逍遥。

“阿瑶,梁国灭了。”萧启明说的坦然,仿佛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我会求陆安泽给我一处田宅,远离你们。阿瑶,对不起,当初答应了要帮你赢得自由,结果还是我输了。”他笑,笑自己没有能力。

“萧启明,你还记得当年你帮我偷水晶肘子被骂吗?”我垂眼,问出了这个问题。

像是没有预料到我为什么这么说,他不解的望着我。

“给我偷个肘子,我就答应放你走。”我理不直气也壮。

萧启明才反应过来,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水晶肘子,皮是接近透明的,里面的筋肉软烂,入口即化。酱汁是偏咸的口感,让人念念不忘。

“阿瑶,萧启明今天走。”陆安泽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啃着手中的肘子,没抬眼,没理会。萧启明是唯一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人了,他也走了。

风呼啸着将帘子吹起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又恢复原样。一切都是这样,看似圆满,又有缺憾。我能证明自己对陆安泽的爱,却不想知道自己是否被同样爱着。家国这么麻烦的事情,我再也不用考虑。

夜晚,安静又神秘。忙了一天的陆安泽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寝殿,浑身酒气。

他似乎想要讨好我,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松开。

“干什么呀,我累了。”我疲惫地合上双眼,试图不去看他。

一个蛮横的吻突然袭来,气息被掠夺干净。抓着我手腕的那双大手突然用力,像是要表现强势来掩盖内心的恐惧。这个吻有些粗暴又霸道,我反抗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摆布。

我放弃挣扎,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他看见我哭反而慌了神,笨手笨脚地给我擦眼泪。“放过我吧,陆安泽,我只不过是你的一个玩物罢了。”

“阿瑶不是玩物。”他睁大双眼反驳,“阿瑶是比母妃还要温暖的人。”

怎么办,我无法相信他的话,却无时无刻不在想要相信他。这是为什么,明明宫墙中不会有真心,明明经历过虚伪冷眼,拜高踩低,这颗心永远没有办法冷硬。

“我错了,你别走。”他含糊不清地说,手还紧紧地牵着我。

“我走不了。”陆安泽不放我离开,我永远也出不了宫。可是出了宫我也活不下去,一切都是这般矛盾。

“你别走,你不许走。”他还在重复这几句话,“就算你恨我,也不许不要我。”

“好,我永远陪着你。”

“你骗人,母妃也说永远陪着我。”

“不骗你,这次不骗你。”

我像哄小孩一样哄了他好久,直到他昏昏睡去,还不放手,抽也抽不离。

生孩子很疼,但是比起那些难产而死的女子来说,我还挺幸运,只生了两个时辰。#小说##推文##故事##古言#

一个小公主出世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像一个小小的肉团。陆安泽给她取名叫陆舟,因为他希望船无论走得再远,也还是和陆地紧紧相连。

我体弱,于是孩子交给乳母喂养。眼见陆舟四个月,陆安泽就又开始不安分。他提拔了几个有用的臣子,每天也没有那么忙了。他在杏树下给我放了张木凳,自己却坐的心安理得。

“说好给我坐的呢?”我气鼓鼓地问,张牙舞爪大吼大叫。

陆安泽也不反驳,笑眯眯地拉我入他怀中。“这样,阿瑶不也坐在凳子上了。”

此时正是下午,杏花飘扬,阳光正好。在陆安泽的眼睛里,我看见了小小的我自己。

他渐渐靠近,印上了我的唇。我勾住他的脖子回应。许久,他放开我,将我横打抱起,走向寝殿。

“陆安泽,现在是白天。”我锤他的胸口,脸跟烧过一样,“宫人们看着呢。”

“没关系,他们不敢看。阿瑶,你不知道,我等了许久。等你真正愿意接受我,等你解开心结。”他认真看着我眼里是小孩子一般的满足。

是啊,我们之前充满猜忌,怀疑,相互警惕。可是我们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就无法让对方淡出自己的世界。爱意无法隐藏,我也控制不了我的逐渐融化的心。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陆安泽的呼吸纠缠了上来,暧昧又难以逃脱。

我终究,还是坠入陆安泽的陷阱里,并为此着迷。可他也输了,或者说,我们之间不存在输赢。日子还很长,就这样和他共度,也不错。

文/九届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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