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日，在韩国首尔，行人经过购物街。 （新华社/美联/图）

2020年，韩国只有不到28万新生儿出生，比上一年减少了10%。同时，死亡人数则首次超过出生人数，韩国人口首次出现负增长。

近年来，针对回避生育的年轻夫妇，韩国各地竞相提高现金支援额度以鼓励生育，甚至将生育支援金增加到原来的3至5倍，并代为偿还部分住房贷款。但是，这依旧没有扭转韩国人口大幅下滑的颓势。

这被人口学家称为“人口死亡交叉”(dead cross)现象。韩国银行（央行）在《后新冠时代人口结构变化条件评估》报告中预测，随着低生育率和老龄化进程的加快，大约20年后，韩国将超过日本而成为全球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国家。

按照联合国等国际机构的标准，65岁以上老年人口比重达到7%以上的情况被称为“老龄化社会”，14%以上为“老龄社会”，20%以上则为“超老龄社会”。

2000年，韩国65岁以上老龄人口的比重首次达到7.3%，正式步入“老龄化社会”。时隔17年后，韩国正式进入“老龄社会”。到2050年，韩国老年人的数量将上升到1900万，占总人口的39.8%。

据韩国央行透露，韩国在经合组织（OECD）成员国中位居第29名，其老龄化程度将在2045年左右超过日本。

“日本老龄人口比重从1970年的7%，增长到1994年的14%花费了24年。与其他国家相比，韩国正在以超高速实现老龄化。”韩国统计厅人口总调查科梁东熙为韩国老龄化速度深感担忧。

据韩国统计厅推算，韩国大约将在2026年步入“超老龄社会”，即65岁以上老年人超过总人口的20%。

多年来，英美等发达国家一直是韩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样板，英美从“老龄化社会”步入“超老龄社会”耗时百年，而韩国只用了26年。

“韩国极有可能是第一个因人口减少而从地球上消失的国家。”2006年，英国牛津大学人口学教授大卫·科尔曼就对韩国人口问题作出预警。

1996年，韩国第二大城市釜山首次出现人口负增长。四年后，首尔的人口开始下降。2012年，大邱开始出现人口大幅下降趋势。2017年，人口负增长波及全罗北道、全罗南道、蔚山和庆尚北道等地。

新城也难以在老龄化大潮中独善其身。2007年开工建城的世宗是韩国的“行政首都”。据韩国统计厅预测，它将在2030年达到人口顶峰，成为该国最后一个人口减少的城市。

韩国人口出生率大幅下滑，最直接的反映是大批中小学关闭。

2020年2月，首尔教育办公室宣布有三所小学中学关闭，其余学校则采取合并等措施以应对生源不足。自2015年以来，韩国普通大学、专科院校、网络大学等各高等教育机构在校生也以大约1.7%的速度减少。

多年来，韩国一直高度重视教育发展，其国民大学升学率一度高达82%。为了生存，多数韩国高校则选择扩大留学教育规模。

据韩国教育部发布的《教育基本统计》显示，来自越南等亚洲国家的留学生最多。2019年，各国在韩留学生为16.16万人，与2014年相比增加了两倍。其中，庞大的中国留学生群体也呈现“弃美入韩”的新趋势，大约占留学生群体的48.2%。

对于改变韩国人口减少趋势和老龄化问题，留学生群体的到来只是杯水车薪，何况还至少有七成的留学生毕业后离开韩国。

韩国社会还面临高自杀率问题。据韩国政府统计，2020上半年，韩国自杀自残人数同比增长了近36％，老年群体尤为严重并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2000年，韩国65岁及以上老人的自杀人数为1161人。2010年，这一数字增长到4378人。2020年，老年人自杀率已突破5000人，平均每两小时就有一名老人自杀。韩国国立首尔医院调查显示，韩国65岁以上的老年人中，有21.6%的人有过自杀念头。

“这是韩国的耻辱。”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关注到韩国社会的阴暗面，甚至有七八十岁的妇女为了生计，不得不出卖身体。

“黄昏的孤独与贫穷”正将韩国老人们逼向死亡。1988年，韩国政府建立了一套国民养老金制度（NPS），开始覆盖到全体劳动者。

但是，养老金已难以支撑老年人群体的基本生活所需。2021年1月，韩国保险开发院发布统计资料显示，40-59岁人群预测退休后子女教育和结婚平均支出2亿韩元（约折合人民币118万元），但退休金平均不到1亿韩元。

韩国的人口变化也逐渐打破了“夫妇+子女”的传统家庭结构，“单人家庭”“不婚群体”和“两人家庭”正在高速增长。

与人口数量增长背道而驰，韩国家庭数目正在高速增长。2016年，韩国家庭总数为1984万户，2017年增长了33万户，家庭平均人数为2.24人，户主的平均年龄为51.7岁。其中，“单人家庭”为561.9万户，占总家庭数的28.6%。

“单人家庭”正成为韩国占比最高的家庭类型。截至2018年10月，“单人家庭”增长到578.8万户，平均每10个韩国家庭中就有3个是“单人家庭”。预计到2047年，“单人家庭”将占所有家庭单位的37.3%，远超传统的有孩子的已婚夫妇家庭。

不结婚和老龄化是造成这一现象的主因，“晚婚”“不婚”和“黄昏离婚”正成为韩国社会的普遍现象。

结婚率是生育率的先行指标，但2020年前8个月，韩国结婚登记数量仅有约14万对，创历史新低。最新的调查显示，20至30岁的韩国青年人中，有近五成表示不想结婚。

“不过，韩国社会依然对‘不婚生育’持负面看法，很多人既不想结婚，又没有勇气选择不婚生育。因此，单人家庭的增加将会直接导致出生率的降低。”韩国庆熙大学社会学教授金钟百认为。

2019年，韩国总和生育率（TFR）为0.92。根据联合国人口基金会与韩国人口保健福祉协会联合发布的《2020年世界人口情况报告》，韩国2020年总和生育率预计为1.1，但仍远低于全球平均值2.4，在全球198个国家和地区中处于最低水平。

如果要维持目前的人口总数，韩国的总和生育率必须达到2.1。多数韩国专家认为，“低欲望的大众心理”“青年世代的生活困境”“经济低增长下的两极分化”是总和生育率下滑的根本原因。

“人口减少、人口老龄化、单人家庭的增加，促使社会、经济全局发生改变，政府应该重新设定各个领域的政策方向。”韩国行政安全部政策官徐承佑呼吁以经济手段“催婚”。

2005年以来，韩国政府累计投入200万亿韩元（约折合人民币1.2万亿元）用于“催婚”，措施包括鼓励结婚、提高生育率等。2020年11月，韩国政府还推出一项“男性职员强制休育儿假100天”的法律修订案。

扩大新婚夫妇购房优惠政策、增加社区共同育儿中心等措施也进入韩国政府的决策议程。

“随着单身主义的盛行和平均寿命的延长，单人家庭成为占据主导地位的家庭形态，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社会潮流。”韩国高丽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李敏贞认为。

受到就业难、高房价、育儿设施不足、教育成本过高以及女性生育后在职场受到不平等对待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不少措施难以落实，政府花钱“催婚催育”成效并不明显。

越来越多的韩国女性追求“独身生活”，不愿意结婚和生育。2010年，韩国有64.7%的女性认为女性必须结婚，2018年这一比例降至48.1%。其间，首尔大约五分之一的婚庆公司倒闭。

韩国统计厅2020年12月公布数据透露，婚后第五年仍无子女的韩国新婚夫妇所占比率达18.3%，创下2015年开始进行相关统计以来的最高纪录。据分析，除了不孕等难以避免的疾病因素之外，有意不要孩子的“丁克族”增加是主要原因。

“在就业的稳定性和结构面上，女性处于更加不利的地位，更容易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韩国共同民主党代表李洛渊在全国女性大会上表示。

来自韩国女性政策研究院的数据显示，2020年9月，韩国女性就业人员减少了28.3万人，降幅是男性的3.4倍。韩国统计厅数据显示，2020年前8个月，女性自杀人数也从同期2588人增加到2633人。

新冠肺炎疫情令经济和就业雪上加霜，韩国的家庭负债率接近极限。2020年10月，国际金融协会(IIF)发布报告称，截至同年第三季度，韩国国家负债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45.9%，远远低于发达国家的平均值131.4%。

但是，韩国家庭负债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00.6%，有史以来首次超过100%，远高于欧美等发达国家。

“贫穷的家庭支撑有钱的政府。”《韩民族日报》批评说，韩国国家负债状况良好，而家庭负债却处于非常脆弱的状态，新冠肺炎疫情给经济带来巨大冲击，还引起社会不安和恐慌，推动本就放弃恋爱、结婚、生育的“三放族”壮大。

高房价也在大幅挤压家庭的育儿经费。韩国国民银行最新数据显示，2020年的住宅交易价格同比增长8.35％，创下2006年以来最高水平，以致韩国总统文在寅在新年致辞中为房价高企致歉。

当前，韩国大约拥有5200万人口，是一个地狭人稠的国家。上世纪60年代初，韩国生育率高达6.0，平均每一名女性一生生育6个孩子。

面对人口的迅速增长，韩国政府当时采取行政措施控制人口增长，相继提出“不节制生育的后果就是乞丐”“不分男女，优育标准2个”“优育1个女儿强过10个儿子”等口号。

直到上世纪90年代，韩国人口生育率急剧下滑，1995年的总和生育率只有1.63。当时，韩国政府不得不取消鼓励少生的政策。2005年，韩国开始实施《低生育率与人口老龄化基本法》，并成立由总统担任主席的“低生育率与人口老龄委员会”。

但是，这仍不能阻挡生育率的下滑。2017年，韩国的总和生育率降至1.05，一年后跌破了1，韩国由此成为全球生育率唯一进入“零字头”的国家。

近年来，韩国政府将主要财政预算投放到育儿费、教育费、减少新婚夫妻住房负担、大幅削减大学学费以及完善育儿产假制度等方面。

一些地方也“重金求生育”。其中，京畿道杨坪郡对二胎家庭奖励300万韩元，三胎奖励500万韩元……六胎奖励1000万韩元(大约折合人民币5.87万元)，当地还推出针对多子女家庭的停车优惠、医疗减免、美容优惠等政策，以致一些年轻的韩国夫妻会根据奖励政策选择去哪里生孩子。

为了“守护100万人口底线”，庆尚南道昌原市为新婚夫妇提供最高1亿韩元的低息“结婚梦想论”项目，如果在3年内生育子女，就可免除利息。在此基础上，如果在10年内生下2名子女，可以减免30%的贷款；如果生下3名子女，就可以不偿还全部贷款。

昌原市这一做法据说是模仿匈牙利。

过去三十多年间，韩国农村地区人口流失严重，尤其年轻女性纷纷离开，严重的性别失衡导致韩国农村地区开始自发引进外国新娘。据韩国保险研究院统计，2019年，共有17687名韩国男子与外国女子结婚，国际婚姻占到了韩国男性婚姻的7.6%。

超过三分之一的外国新娘来自越南。但是，这种跨国婚姻不仅没有阻挡人口减少的趋势，还带来“黑婚介”“欺诈婚姻”等弊端，韩国政府不得不设立“外籍新娘热举报电话”，打击非法婚姻和人口贩卖问题。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姚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