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胎，这个黄票是皇上和整个后宫下的赌注，若是真怀了龙凤胎，那是老天爷赐福啊。

陆绎闭上眼睛，握起拳头抵在额前，默默地祈祷。

向来不信鬼神的陆大人，为了他的夏宝宝，连信仰都是可以改变的。

今夏见大人认真了，生怕最后不是龙凤胎，让大人失望了，连忙纠正：“其实也不一定的，预测嘛总是有误差的。”

陆绎睁开眼，黑曜石般的眼眸中闪着奇异的光彩，特别有神，润泽的唇间吐出四个字：“心诚则灵。”

“大人，”​今夏哼着撒娇的鼻音，“万一不是怎么办？”

​陆大人勾起小拇指，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只要是夏宝宝生的，生头小猪都喜欢。”

听着大人宠溺到无度的密语，今夏笑着滚进陆绎的怀里。

已是五月天，宫里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邀请琳琅夫人前去赏花，同邀的还有宁安公主。

陆绎将她亲自送去紫禁城，自己也进了宫，因为皇上也要见他。

说来也巧，今夏与宁安公主都是怀胎五月有余，但腹部隆起的形状却完全不同，御花园的月季花开得正艳，花团锦簇的，可嫔妃们的目光却都在两人的肚子上。

“宁安的肚子尖尖的，多半怀的是男娃。”

“琳琅的肚子像捧着一个大冬瓜，肯定是双胞胎。”

宁安公主的脑子向来是比较奇葩的，“我看呐今夏怀的一定是三胞胎，你们看，这肚子都有我三个那么大了。”

这个言论一出，所有嫔妃们都笑开了， 无比羡慕地看着两个孕妇，其实内心里却是道不尽的寂寞。

隆庆皇帝的孩子不多，却多有夭折，皇子除了李贵妃名下的太子朱翊钧和潞简王朱翊镠，其余都是公主，且幸存下来的也不过5位，自去年7月淑妃诞下栖霞公主后，再也没有嫔妃怀上，多半也与皇上的身体不佳有关。

话说回来，自从宁安公主说了今夏怀的是三胞胎后，风声从宫廷传到了坊间，一向鲜有人购买的黑票竟然也开始大卖了（大笑三声）。

这边陆绎进宫，受到皇帝的召见。隆庆皇帝好不容易从庐山的鬼门关回来，大病一场，因为喜票的事一开心，病也逐渐好了，他玩心重，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却禁不止再一次用了媚药，伤了身，于某一天上朝时突然倒下，一直卧榻到今日。

就像陆绎说的，他戒不掉的。

他的好色，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旦上瘾，就走在了奔向死亡的道路上。

自从病倒，一个月来，隆庆皇帝就没有上过朝，所有国家大事都由高拱一手掌控，原先忌惮皇帝的高拱终于毫无顾忌，联合朝中诸多大臣开始弹劾陆绎从商。

陆绎走进乾清宫，冯公公领着他走到龙榻前，见皇上躺在被窝里，轻轻唤了声：“皇上。”

​“你来了。”隆庆皇帝的声音有些疲软，他让冯公公扶他坐起来。

皇上向陆绎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陆绎便走上前，低着头，不敢直视皇上的病容。

“陆绎，朕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是，臣在。”

“朕自觉时日不多了……”

“皇上！”陆绎闻言一惊，立即跪下，“皇上万寿无疆。”

“嗯，不说这些虚的，这辈子朕听过的假话太多了，朕想听真话，”隆庆伸手握住了陆绎的手，竟忽然哭起来，“陆绎，朕知道你委屈，朕也委屈。”

他抹了一下眼泪，继续说道：“高拱专横跋扈朕是知道的，你和今夏的遭遇朕也清楚，可朕就是不能动他，朕病了，朝廷大事还得靠他撑着。很多事情朕不敢查，朕担心查下去都是高首辅的大手笔……”

陆绎这是第一次听到皇帝如此掏心掏肺地跟他说话，内心是十分感动的，但也不敢过分回应，只是含泪听着。

“陆绎，据说高拱弹劾你从商，你如何应对？”

“多谢皇上关心，臣是‘御赐阁主’，琉璃阁自然是为朝廷办事的，‘饿了叫我’也同样是锦衣卫在民间的办事机构，这是臣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做事的策略，望皇上恩准。至于喜票的事，那纯属是宁安公主和琳琅夫人茶余饭后的娱乐行为，属于民间活动，不属于政务，更不是经商，售卖喜票所得款项会以慈善募捐的形式，暂时纳入慈善会，以用作赈灾或者救济贫苦百姓，这个慈善会会长，臣希望由琳琅夫人来担任，还望皇上应允。”

“嗯，很好，跟朕想的都一样，你说的事，朕自然都是准奏的，但没有像样的名头，难免被人指摘你陆绎在外面做生意赚钱，冯保，把朕的金牌拿来给陆绎。”

冯公公应答着，从一个锦盒中取出一块黄金打造的龙纹雕刻牌，恭敬地呈献给陆绎。

金牌上的正面刻字为：国敕。

反面刻字为：免死。

陆绎大喜，这就等于同时拥有了通行证和免死金牌，连忙叩谢皇恩。

“朕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这些了，”隆庆皇帝拍了拍他的手背，“陆绎，朕羡慕你，羡慕你有今夏，朕虽贵为天子，却没有像你们这般神仙眷侣的爱情，以后……”

皇上的声音有些哽咽：“以后今夏生的是不是龙凤胎，要托梦给朕。”

陆绎有些惶恐：“皇上龙体安康，自然就能看到臣与今夏的孩子。”

“朕多么希望能回到那时候，少年时的裕王是何等意气风发，泛舟海上，那时在明月坊上，清风朗月，聆听贤伉俪合奏一曲《桃夭》……”

隆庆皇帝眼神悠远，说到这里忽然激动起来，“朕多么希望能成为你们的念琴师兄，今日你们都在宫中，择日不如撞日，叫今夏过来，你们合奏一起《桃夭》，朕想听。”

“是，皇上想听自然能如愿，”​陆绎转向冯公公，“还烦请冯公公备好箜篌，去御花园请琳琅夫人过来。”

“还是扶朕起来，去御花园听曲吧，朕也该出去走走了。”

“如此甚好，今日风和日丽，皇上去走走，对身子极有好处的。”冯公公高兴地替皇上披上常服，好一阵梳洗打扮。

陆绎先退出去在房外等候，待皇上准备好了出行，再跟随在身后。

御花园里，赏花的皇后贵妃们听说皇上命陆绎夫妇弹奏《桃夭》，都兴致盎然地等候着，陈皇后说：“本宫只在《琳琅缘》中听说过陆俊俏跟琳琅夫人弹奏箜篌的故事，今日竟是当面弹奏，大伙儿和花儿们都有耳福喽。”

嫔妃们齐笑。

园中盛开的月季花也都颤动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在花间备好箜篌，隆庆皇帝安坐于亭子里，陆绎携手今夏缓步走进月季花丛间，仔细地扶着今夏在箜篌前跪好，毕竟不比从前方便，他得帮今夏调整琴的距离，再自己走到旁边的那架箜篌前跪好，两人做好准备，对视一眼。

曲未弹，先有情。

陆绎想起第一次在潇湘阁聆听“红豆”弹琴，却意外地听到了心动的声音。只有母亲会的曲子，眼前的蒙面女子竟然也会。可她分明就不是红豆姑娘。

他是锦衣卫，三教九流都曾打过交道，他见过很多女子，都不曾动心，唯独她，就那样蜻蜓点水似地入了他的心。

今夏想起杭州城的簪花大会，她的表现并不好，很多姑娘都比她出彩，但陆大人说“唯有琴音，深入我心”，就那样撩拨了她的心弦。

​她是六扇门捕快，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她都不曾动过心，唯独他，这个阎王似的冷酷上司，却一步步走进了她的心里。

《桃夭》响起，如月季花瓣次第盛开，一层层，情漾，音调主次协调，红花绿叶相互映衬， 一声声，心起。

李贵妃站在廊庑下，想起陆绎第一眼看到自己时的惊愕，他的眼睛的确很动人，很明亮，因为那是在看他喜欢的女子，那个女子当然不是她，他把她当做了她，他训练自己成为那个女子。

或许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替身，皇上宠爱她，或许真的只是在弥补某种得不到的遗憾。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改变。

李贵妃朝亭子里的皇上望过去，皇上正听得出神，手指在不自觉地打着节拍。他的气色好了很多，眼神中却依旧有忧郁之色，从他的目光中，她看出了他对弹琴女子的幽思与痴恋。

或许，因为得不到，就会陷入永远的怀念。

但愿她仰望的星辰是真心喜欢她，而不是把自己当作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