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 【小说】

周洁

　　【一】

　　自古红颜多薄命。柳叶的命到底有多苦?用村里人的话说，柳叶啊!那就是黄连长在了苦瓜把儿上，真是苦命到家了。

　　柳叶自幼丧母，是父亲既当爹又当娘带大了她和妹妹。年轻的柳叶和妹妹柳珠在全乡镇都是数一数二的姐妹花，追求她们的男孩子排成了长龙。柳叶柳珠两姐妹长得非常相像，高高瘦瘦，端端正正，苗条有样。雪白的肤色，圆圆的脸盘上一对儿乌黑闪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闪着灵光，翘翘的睫毛，弯弯的眉毛，端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映衬着洁白整齐的牙齿，一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里就盛满了欢乐。两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在肩背部甩来甩去，辫稍上的红色头绳挽成了两个小蝴蝶结，恰似是两只活蝴蝶终日在身前身后围着她上下左右翻飞跳舞，煞是好看。两姐妹唯一的区分就是一个好动，一个好静。姐姐柳叶文文静静，温柔善良;妹妹柳珠能歌善舞，性格开朗。

　　柳叶柳珠两姐妹自幼跟随父亲相依为命生活着。她们的母亲在生妹妹柳珠时不幸难产去世了，两姐妹对母亲没有丝毫的印象。父亲柳长福老爹，妻子早年去世后他害怕续玄让两个宝贝闺女受委屈，所以一直未再续弦。

　　此时的柳长福已经四十七八了，肩宽体阔，双目炯炯有神，风华正茂的年纪。几十年的辛苦操劳让他多了几份沧桑，反倒显得更加地成熟稳重。他白天地里务弄庄稼，干一些重体力的农活;晚上灯下又给爱女缝缝补补，做一些针线细活。在他的身上既有男人的粗犷豪情，又有着女人的细腻温柔。多年寂寞，多年辛苦，两个闺女终于出落得落落大方，聪明漂亮又乖巧懂事。柳老爹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这么多年辛苦没白费，总算是给老伴有个交代了。每每此时，他就圪蹴在柳叶娘的牌位前，眯缝起眼睛惬意的抽上两锅旱烟，絮絮叨叨地跟老伴说上半天的话：“她娘啊，你的两个宝贝姑娘俺给你养大了，乖巧又懂事，你放心吧!现在就盼着她们都能找个好归宿，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你啊，也给咱闺女操心着，有合适的就给我拖个梦。”

　　柳家有女初长成，前来提亲说媒的人踏破了柳家的门槛。不知道是她们的缘份未到?还是她们的眼光太高?总之，提亲的不少，说成的没有。渐渐地乡邻们对这两姐妹有了意见，有认为她们是挑花了眼，也有认为她们太过傲气。

　　在柳家姐妹众多的求婚者当中，有一位特殊身份的小青年。他是公社社长的大公子梁大春。这个梁大春中等身材，中分头，眼睛不大还有点斜。他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却仗着他父亲的权势，花言巧语连哄带骗到处哄女孩子，四处留情，他的风流韵事世人皆知。在他得知柳家姐妹容貌出众后，又腆着一张厚脸皮跑去追求两姐妹。可任凭他怎么纠缠、如何讨好、承诺给两人找工作转公干等，两姐妹都对他不理不睬，甚至不正眼瞧他一眼。柳家姐妹的态度让他很是气愤，恼羞成怒恶狠狠地扬言会让她们受到惩罚，哼，敢跟我梁公子跟我作对的人绝没有好果子吃!

　　南窑湾离柳家窑头也就十来里路。南窑湾的郭峰年轻帅气，天生的一副笑脸，浓浓的眉毛，弯弯的眼，鼻直口方，见人就乐呵呵地打招呼。郭峰有一个厉害地娘。老太太倒是收拾得干净利落，头发总是纹丝不乱挽个发髻，合体的斜襟衣衫，裤子在小腿处用宽带子缠得紧紧地，缠着小脚，走路不稳当，拄着根拐杖。一天到晚严肃得沉着一张脸，小孩子们都怕她。

　　郭老太太中年丧夫，在公公婆婆的帮衬下，日子虽然不算太富裕，但也没受过拮据恓惶，抚养两女一子也长大了。郭家祖辈是个富足大户人家，到他们这辈虽然没落了，但依然能够保证日用生活不愁。当然郭老太太的身上也就多了大户人家的许多规矩。老太太的两个闺女已经成家出嫁，家里现在就她跟儿子郭峰两个人了。

　　郭峰十八九岁也到了谈婚论嫁成家立业的年龄了。一表人才的郭峰身边莺歌燕舞围绕着不少的姑娘。他跟她们倒是说说笑笑，可一到正经谈论婚嫁他就沉默不语不表态了。

　　跟郭峰紧住隔壁的二妮，年方十七。二妮虽然不算出众的大美人，但也娇小可人，温柔懂事，小鼻子小眼玲珑有致，让人一见就觉得很是亲切地一个姑娘。她自幼跟郭峰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上学。成天跟在郭峰屁股后面“峰哥哥，等等我。”二妮自幼就对郭峰一往情深，在她的眼里心里，郭峰就是她的天空，她的全部世界。所以当家里父母一次次给她介绍对象的时候她想都没想一概拒绝了，在她的心中藏着一个叫郭峰的邻家男孩。

　　二妮一有时间就往郭峰家跑，跟老太太套近乎。闺女的心事自然是逃不开为娘的眼睛。二妮的父母是亲眼看着郭峰长大地，自然对他很是满意。他们唯一担心地就是郭老太太这个婆婆规矩太多，所以并不怎么看好他们的婚事。饶是如此，他们也决定，只要郭家来提亲，女儿愿意他们能接受。在他们的心里自然也是不愿意看见闺女远嫁，能留在身边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二妮对郭峰一往情深、深爱至极;郭峰呢却压根就没想过这事，他只是拿二妮当妹妹般看待。不仅如此，他还常常取笑二妮，妮子，想要个什么样的哥给你打听找，早早把你嫁出去，也省得那么多后生惦记。二妮又急又气地挥起粉拳砸他两下，撅着小嘴，我才不嫁呢，一辈子就在家。她深情地眼睛对望着他的眼睛，多想告诉他“我要嫁给你，我只嫁给你。”最终却因为女孩子的矜持和娇羞没有勇气说出来，心里在埋怨着郭峰“这个挨千刀的傻瓜，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呀!”

　　【二】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是个吃大锅饭集体生产劳动的年代。一到冬季农闲时节村委大队就组织人力大修农田水利设施，除了每个村子的兴修工地，村村都派出年轻体壮的壮劳力参加公社的大型修建，他们当中年轻人居多。

　　南窑湾的金水沟就是公社集体大生产修建黄河水利设施的工地。各村的青壮年、民兵等都在工地上垒石修堰。季节虽是数九寒天，可工地上到处插满了红旗，悬挂着标语“兴修水利，利国利民”“不怕苦累，大干三九”等，他们被分成很多个小组，推车的推车、采石的采石、肩挑的、铁锨挖的、到处人仰马翻，一派热闹景象。高潮处会有人起哄“会唱的唱一段。”几个会唱歌的青年就会在一片起哄声里标准不标准地吼上那么几嗓子。

　　在这些人里柳叶妹妹柳珠甜美嘹亮的嗓音吸引了大家，每一天都会要求她唱上几首。大家喜爱她的歌声，更喜欢她漂亮的模样。她的歌声将后生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自然地大家也都注意到了她身边同样漂亮的柳叶身上。一时间柳家姐妹成了那些后生们热议的话题。

　　在众人都围着柳珠热闹起哄地时候，俊秀的郭峰却将目光停留在了柳珠身边安静羞涩的柳叶身上。她的静、她的柔、她的美、她的含蓄无不让他心动。好像只是那么一个注目，惊鸿一瞥，她就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里。干活想她，低头痴痴傻笑一下，忍不住抬头往她的方向瞥上一眼;吃饭想她，魂不守舍四处张望寻找着她的身影;睡觉想她，呆呆地躺在床上没睡意，眼前晃动着都是她的身影，圣洁如仙的美。

　　自从郭峰看见柳叶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紧紧地围绕着柳叶转。干活吃饭总找个理由想离她更近一点，时不时的找个机会偶遇一下。两个人檫肩而过，彼此给对方一个微笑。柳叶妩媚的一个微笑便摄走了郭峰的魂魄，转身他激动得一握拳头，蹦老高。

　　郭峰的变化自然逃不开时时关注他的二妮的眼睛，她看见了他紧紧追着柳叶的眼神，他的痴，他的傻，她全看见了。她毫无道理的怨恨起无辜的柳叶。平时柔柔弱弱的二妮也不知道从哪儿来得勇气，她直接找到柳叶，冷冰冰地绷着一张小脸咬牙切齿“你就是柳叶?”柳叶是一脸的疑惑：“你是谁?”二妮故意傲气地仰头大声回答：“我叫二妮，郭峰未过门的媳妇。我来就是警告你，不许你缠着我们家郭峰。”柳叶更加摸不着头脑：“郭峰又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谈什么纠缠不纠缠啊?”二妮咬牙低头：“就是那成天冲你傻乐的那个。”呵呵呵，柳叶给逗笑了：“就他啊!他就叫郭峰。是挺帅的。”柳叶眨了眨她的眼睛故意挑逗二妮：“你不是还没过门嘛，没过门就不算媳妇，我就有权利和他相好，只要他愿意。”“你敢!”二妮气得直跺脚，柳叶却已经飘飘然轻身离开了。

　　二妮在柳叶跟前碰了一鼻子灰，又回头找郭峰：“峰哥，你这两天咋神经兮兮的?莫不是遇上什么邪气了?”郭峰却一脸藏不住他的喜悦，他附在二妮耳边小声说：“哥不是遇见邪气了，哥是遇见仙女了。”二妮的脸沉了沉，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我看不是仙女是狐狸精，你小心被她勾了魂最后还要被她吃了。哼!”她说完跑出去老远躲在一个没人注意的地方，一个人委屈地哭鼻子去了。

　　二妮的恶语相加并没有引起郭峰的重视，他轻笑一声“这个傻丫头，由她去吧。”郭峰是个敢想敢做的人，他喜欢柳叶，一刻也不想耽搁，也更加想知道柳叶对他怎么想?于是他找到了和他很要好，又跟柳叶一个村的哥们铁蛋，让铁蛋先试探试探柳叶的口气。这个铁蛋，中等身材，黑黑的很结实。铁蛋虽说长相一般，但他为人很正直，豪爽仗义，所以他的朋友很多，各村各寨都有他特别好的朋友，郭峰就是其中一个。

　　郭峰的请求翻起了藏在铁蛋心里的一桩心事。铁蛋跟柳叶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她的美丽她的好，他自然是很喜欢，只是他想一想自己的样貌觉得实在太委屈了柳叶，所以深深地将自己的心事藏在心底，未向任何人提起。他只有一个心愿，她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快乐。好友对柳叶的感情打翻了他心里的醋瓶子，酸酸得很不是滋味。狠狠地抽了一阵烟后，他还是决定帮郭峰牵线搭桥，将自己对柳叶的那份情狠狠地掐灭。

　　晚上歇工后，铁蛋约了柳叶出来，言简意赅的转达了郭峰的意思，征求她的意见。柳叶低头微微一笑说：“郭峰不是都有未婚妻了吗?她已经向我宣战了!”铁蛋一愣：“这是个怎么说的?他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妻?”“二妮，她亲口给我说她是郭峰未过门的媳妇，并警告我不许纠缠他们家郭峰。”听柳叶这么一说，铁蛋轻轻“嗨”了一声：“二妮!那个傻丫头啊!你别听她瞎说，她就是郭峰一邻居，自小跟在郭峰屁股后面的。郭峰压根就没想过她，只是拿她当妹妹般看待。”柳叶略一沉思：“知道了。我对郭峰呢是很有好感。不过这事你容我想想，过两天给你答复。”

　　晚上躺在炕上，柳叶给妹妹说了铁蛋转达郭峰的事情。没想到柳珠早就知道了：“我就知道那傻小子对你有意思。他的眼神黏在你身上掰都掰不开，工地上人人都看得出，就你还在那装傻。”柳叶一惊：“什么，工地上人都知道了?这该怎么办啊?”柳珠倒是干脆：“这有什么呀，喜欢就喜欢呗。我就觉得他不错。你瞧瞧围在我身边的这一大帮，还真没一个比得上他呢!明天我就喊他‘姐夫’去。”柳叶急得扑上去直捂妹妹的嘴巴，压低嗓门低低急语：：“小祖宗，别喊了，爹什么意见还不知道呢?总得问过爹才能回复人家吧。”柳珠挣脱姐姐的手自信满满地说：“那还不好办!再等三四天的功夫工地上的活也就该完工了，回去问问爹，有我帮你肯定成，放心吧!”说完给姐姐调皮的挤了一下眼。

　　事情正如柳珠猜测的那样，柳家爹爹一心只想女儿们找个好归宿，她们高兴他也就满意。

　　郭家，郭老太太听完儿子所诉，情绪很是激动：“峰儿啊，按说你的婚事只要你同意，娘就没意见。可娘一时转不过你这个弯，你不是一直都跟二妮好好的吗?娘也一直拿她当准媳妇看待着，你咋又突然给变了?你说的这个姑娘怎么样?对她咱们不知根不知底，娘还是不放心啊!”郭峰跪在郭老太太的面前，两手抚摸着老太太的膝盖，诚挚诚恳的对他娘言：“娘啊，儿是真心喜欢这姑娘，她是真得很好很漂亮的，你要是见了也会喜欢她。我一直只是拿二妮当妹妹看待，从没想过让她当媳妇啊!”儿子的一番请求，老太太也心软了，用拐杖轻轻打了儿子一下：“你呀!只要你高兴，娘就给你托媒人提亲去。结婚以后可不许你娶了媳妇忘了娘啊!”郭峰一听老太太答应了，乐得都找不着北了：“不会，娘永远是娘。”

　　这边郭家已经叫回来了两个女儿郭云和郭兰，一大家子在忙忙碌碌准备着提亲娶亲的事情。隔壁二妮却躲在家里不出门，一夜一夜眼泪流到明。她恨郭峰无情，恨柳叶横刀夺爱，她怨老天不长眼，短短几天，人清瘦憔悴了很多。

　　柳家窑头这两天也热闹了。亲戚朋友都前来祝贺柳叶，羡慕她终于找到个如意的俊俏新郎。谁知这梁大春知道柳叶许配他人的消息后，心怀恨意，到处散播流言说柳叶已经被他睡过了。这件事情被铁蛋无意间听到后，他悄悄约了十几个铁杆哥们将梁大春团团围在一个很少人去的地方。铁蛋铁青着脸目露凶光逼近梁大春一声闷吼：“说，你把柳叶怎么样了?”这梁大春平日里仗着父亲的权势骄横惯了，此刻左右瞧瞧，一看这架势也胆怯了：“我，我没把柳叶怎么样，我就是气她要嫁给别人，故意破坏她名声的。”铁蛋咬牙切齿地猛一挥拳头直接就砸在了梁大春的脸上“滚，能滚多远滚多远。再让我们哥几个碰上你欺负柳家姐妹的事情，就没这么便宜了。”梁大春蹬蹬蹬连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子，捂着渗着牙血的半边脸落荒而逃。

　　趁着新年的喜庆，郭家选在了正月初六这个好日子，热热闹闹地把新娘子柳叶娶进了家门。郭家老太太在亲戚朋友和乡亲们的恭维声中乐得合不上个小嘴巴，脸上堆满了难得的笑容，拄着她的小红木拐杖，三寸金莲踩着碎碎的小步进进出出，迎来送往。新郎官更是难掩他心头的喜色，被一帮哥们闹腾得不像样子了还不忘再偷个空瞅一眼满脸娇羞，更加动人的新娘子。

　　【三】

　　新婚燕尔，小两口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看什么都开心。柳叶初来乍到，她温顺善良，对老太太恭恭敬敬，服侍周到，老太太还算满意。

　　郭峰一回家，先到他娘的屋子里跟老太太打个招呼，脚跟站不稳就匆匆地回到他的屋子，一呆半天不出来。小两口在屋子里嘀嘀咕咕，嘻嘻哈哈，笑声不断。老太太醋意大发，她使劲将拐杖在院子里的砖地上敲得梆梆响。立时屋子里就静悄悄地没了声音。

　　郭峰一天到晚黏着媳妇冷落了亲娘，老太太左看右看觉得柳叶不好，正是这个女人抢走了儿子的爱，霸占着儿子，让她再没时间像以前一样疼爱儿子了。郭峰在家的时候他娘克制着自己，永远那么一副四平八稳冷冰冰的脸，时不时的挑剔点柳叶饭菜做得不好，哪又没整理好，没事找事指责柳叶几句。每每此时郭峰会歉意地冲柳叶苦笑一下，然后又给老太太赶紧赔不是，娘，柳叶她刚来，您老人家多担待点。儿子一出门，她就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骂开了，一天到晚个狐媚样子，勾着男人不撒手，绣花枕头一包草......

　　柳叶躲在房里只能悄悄地流眼泪，她不想让郭峰为难，这些事她是不会告诉他的。出了房门还得像没事人一样，好脾气脸带笑容的询问老太太“娘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娘你哪不舒服我给你揉?”

　　日子就这样平平常常平平淡淡地过着，不知不觉她进门快一年了，可她的肚子却没有丝毫的动静。郭峰倒是没心没肺不着急，每次他娘催问，他总是满不在乎地说：“急什么，这才多长时间?先清净两年再说。”

　　柳叶有些着急了，心里不断在想“莫不是我真得有问题?要真是那样老太太还不把我赶出去!怎么办?怎么办?”一夜一夜揪心得睡不着觉。她偷偷去医院做过了检查，身体没问题啊!她想劝郭峰也去医院看看医生，但她害怕伤了郭峰的自尊，一直忍着没说出口。

　　郭家老太太真是难侍候，柳叶每天尽心尽力的服侍她，老太太不记柳叶的好，每天换着花样的骂她。

　　一晃三年的时间就过去了。郭家老太太菩萨也拜了，神仙也求了，这媳妇的肚子依然没动静，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盯着媳妇的肚子看，看得柳叶心里直发毛，进进出出像做了贼似的难受。“这谁家的孙子已经会叫爷爷奶奶了”“那谁家的儿子都会买酱油了”“生不出儿子连个丫头片子也生不出来吗?”她简直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一天一天就是拿着拐杖使劲地敲打着地砖骂媳妇“我就说当初不要娶你，我儿子非不听。”“你这个祸害是不是非要给我们老郭家绝后啊!”

　　终于有一日，半道折转身回家的郭峰听到了他娘对柳叶的谩骂，才知道柳叶在家所受的委屈。他又气又恨地涨红着脸立在老太太的面前，强忍着心头火压低嗓音对他娘说：“娘啊，我的亲娘，算你儿子求您了，您就别再骂柳叶了，是你儿子我无用委屈了柳叶，您为什么还要如此为难她呢?”老太太才不理会儿子的胡言乱语，她怨恨地瞪了一眼儿子：“瞧你个没出息的样子，还是我老郭家的儿子吗?一天到晚就知道被这个小骚狐狸迷着，她要实在没用就早点走人，别耽误了我们老郭家的孙子。”郭峰气得扭着脖子恨恨地咬了咬牙进了自己的屋子，他使劲“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的柳叶趴在被子上不出声抽噎着，郭峰使劲掰过她的身子将她紧紧得搂在胸前，愧疚地说到：“叶子，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柳叶偎在郭峰的怀里低语：“小峰，咱去医院看看吧，娘急，我也急啊!”“行，明天我就带你去医院检查，看看到底什么原因?”

　　一夜无语。第二天早早地柳叶做好了早饭，敲了敲老太太的房门：“娘，饭我做好在锅里了。我跟郭峰有事出去下午就回来了。”老太太在房间里并没应答柳叶，只传来拐杖的一声“梆梆”声，表示她已经听到了。

　　医院里两个人都经过了一番检查，结果是两个人都健健康康没问题。医生给他们的说法是：精神因素造成的，越着急越求不来。建议他们放松心情，平和心态，顺其自然一定会有孩子的。医生们虽然是这样说的，可这一天一天没动静，别说老太太沉不住气，柳叶自己也难受。逢年过节的时候同龄人都带着孩子，她都没心思出门了。有亲朋一问这事，她就忍不住掉眼泪。晚他们一年结婚的妹妹柳珠都有了女儿了。柳叶明里暗里找了各种偏方验方服用，偷偷地给郭峰服用各类补汤。折腾了又一年多的时间，还是没怀上。她彻底灰心了，整天蔫蔫地没个精神。有时候会胡乱猜想“会不会是老天在惩罚我?是娘在天上怪我吗?本来应该是我留在家里照顾老父亲的，可郭峰是家里的独苗，没办法只好委屈妹妹招了上门女婿守着家了。”

　　在柳叶已经没信心，甚至动了要和郭峰离婚的念头的时候，她稀里糊涂又意外怀孕了。等医生确诊柳叶是有孕无疑的时候，一家人激动得都掉了眼泪，老太太更是对柳叶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三寸小脚叮叮叮跟在柳叶的身后不停地嘱咐：“慢点慢点，你别闪了我的大孙子。”她又是给郭老爷子烧香磕头，又是虔诚礼拜菩萨“他爹啊，咱郭家终于右后了，我总算给你有个交代了。”

　　怀有身孕的柳叶算是过了几天比较舒心的日子。柳家爹爹和妹妹柳珠时不时带着女儿来看看她，告诉她饮食起居应该注意的事项。小侄女甜甜用手抚摸着柳叶的肚子，歪着脑袋稚气地问：“妈妈，小弟弟什么时候能出来呀?”一家人哈哈大笑“准是个大胖小子!”

　　【四】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柳叶千般小心，万般谨慎终于怀胎十月就要临盆了。按照柳叶的想法，为了保险起见想去医院生孩子，可是郭老太太坚决不同意：“进什么医院啊?这人老几辈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偏就咱们家要丢人现眼去医院生了!医院里都是些男医生怎么给你接生啊?害不害臊?丢不丢人?亏你们倒想的出来!”

　　柳叶分娩的这天，老太太亲自坐在院子里指挥。郭峰被他娘拦在房门外不让他进血房。家里请了村里的接产婆，也早早地备好了热水。房间里柳叶疼得浑身大汗，可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了还是没个动静，真得是能急死人。

　　郭峰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不断地在他娘的眼前晃荡。老太太一拐杖又一拐杖的敲他：“你安静点行不行?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哪个女人不是从鬼门关走过来的!”“可这已经老半天了，柳叶她能不能撑得住呢?”

　　接产婆中途出来了一次，两手的血“赶紧再烧一盆热水。”郭峰忙迎上去焦急地问：“怎么样了?怎么还没生下来?”“胎位有点不顺，怕是会难产。”接产婆接过热水又匆匆地进了房间。

　　柳叶痛苦得开始呻吟了，房外的郭峰听得心都要碎了。好一会接产婆又出来了，端着一大盆子的血水，神色焦急地对郭老太太说：“老太太，怕是在家不行，我看还是去医院吧，再晚大人小孩都危险了。”

　　郭峰一听这话吓傻了，不顾他娘的反对，跑出去三锤两帮子套了辆骡子车，跳进房里拉了条棉被铺盖好，在炕上抱了柳叶，将她平放在车厢里，两只胳膊夹起瘦小的产婆往柳叶脚底下一塞：“你护着柳叶，我赶车。”就紧赶慢赶地往县城医院赶。一路上柳叶在不住口的呻吟，不断流出的血液将那床棉被都快浸湿透了。医院门口，郭峰将车交给接产婆，抱起柳叶一路高喊：“让让，让让，快让让”飞快地奔到了急诊室，滴滴答答血也跟着滴了一路。

　　医院里紧急抢救，柳叶很快被推进了手术室。很不幸的是，为了保住柳叶的生命，医生切除了柳叶已经破裂的子宫，儿子也因为长时间的缺氧在紧急救治。听到这个结果，郭峰悔得肠子都能青了。他怨恨自己没主意听娘瞎指挥!自责地一遍遍痛哭。

　　手术室出来的柳叶被推在重症监护室，她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监护仪器。医生告诉郭峰“柳叶因为失血太多，随时都有可能挺不过来。”他们刚刚出生的儿子在新生儿科接受治疗。闻讯赶来的柳家爹爹和柳叶妹妹妹婿紧张地询问医生：“怎么会这样啊?我们还能想什么办法救治?要不抽我们的血给她输吧?求求大夫一定要保住大人孩子的命啊!”

　　家里郭家老太太知道自己闯了祸，她打发两个闺女代表她来看望柳叶。在得知柳叶依然昏迷不醒生命不保，孩子也在治疗中，她低垂着头不做声，半天才低语了一声：“菩萨保佑我的大孙子平安无事!”

　　柳叶在重症室整整昏迷了六天，迷迷糊糊中不断喊叫着亲人们的名字，护好孩子之类的话，听得在场的人心酸不已。柳叶在阎王殿里转了一圈又悠悠忽忽地转回来了。她醒来的时候费力地扭头看到了一直守护在床边憔悴不堪的郭峰，眼泪唰唰地往下掉，虚弱的蚊子似的细声问他：“小峰，孩子呢?”郭峰紧紧地抓着柳叶的手，另一只手爱抚的替她拢了拢头发，压抑控制着自己的心情，语气尽可能温柔的回答她：“放心吧，儿子健康着呢!我一会抱给你看。”

　　下午郭峰抱了儿子给柳叶看了看，已经六七天的小儿子白白嫩嫩，小胳膊小腿不停地使劲蹬，哭声很响亮。柳叶搂着儿子让他在身边躺了会，初为人母的喜悦让她忘掉了所有的伤与痛，遭受了那么大的罪只要身边这个小人儿健康平安她觉得也值了。

　　半个月以后柳叶母子出院了。柳叶怀抱娇儿满心的欢喜，郭峰的肚子却是满腹心事。所有的人都瞒着柳叶她已经被摘除了子宫的事实。更为残酷的事情是医生告诉了郭峰这样一段话：“这个孩子出生时因为长时间大脑缺氧，很有可能将来会智力不健全，出现智障或者瘫痪一类的症状，你要有思想上的准备。”正是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当头一棒击碎了他美好的生活。一个家庭摊上那么一个孩子有多么的不幸，而他的柳叶也将不可能再生育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无疑将会把他逼上绝路。可这一切他既不能对柳叶言，更不能对他娘说，只能一个人压在心底默默地承受，背过人他不知道流过了多少眼泪。他只能寄希望于老天，希望发生奇迹，他的儿子应该是没事的，健康的。

　　【五】

　　柳叶母子回家受到了左邻右舍乡亲们的恭贺和祝福，一时间家里你来他往很热闹。郭老太太很想去抱抱她的大胖孙子，可她一想起当初自己阻拦柳叶去医院生孩子，还差点害他们母子不保，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去媳妇房里，只能拄着拐杖踩着碎步房前屋后“梆梆”的走来走去，不断徘徊。房间里的柳叶也很恼婆婆当初的阻拦，心里有气，可她不愿意丈夫郭峰夹在她们婆媳中间为难，事情已经都过去了，怎么说都是爱人的亲娘啊!她轻轻地拍拍儿子叹息了一声，轻声告诉郭峰：“小峰，把孩子抱给娘看看，让娘给取个名字吧。”

　　郭老太太抱到孙子的那一刻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眼泪也泛起在眼眶上闪着花花：“好，好，我的大孙子啊，奶奶盼你多少年了!你说你淘气躲到哪里去了?”老太太左看右看舍不得放手，越看越高兴，摸摸他的小手，亲亲他的脸蛋，她的大孙子跟儿子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末了，她抬头对儿子说了一句：“好好给她补补，也真是难为她了。”郭峰没精打采苦涩的嘴角抽了抽：“哎，儿子知道了。娘你给孙子起个名字吧。”老太太想了想：“冬天生的，东方呢又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小名就叫东儿吧。大名呢你们两口子商量着，娘就不参与意见了。”

　　柳叶真正的苦难就从这个宝贝儿子小东东开始了。儿子小的时候倒也还看不出来跟其他小孩有什么不一样的，喂饱了睡，睡醒了就吃，哭一阵又睡，倒也健健康康，长得很是结实。等孩子半岁的时候柳叶总觉得儿子跟其他小孩不一样，他的眼神不随着大人的手动，逗他玩逗他笑，他好像没反应，而是很茫然的那种目光，没目地的上下左右转转，嘴角不停地流着口水，擦也擦不干，另外他总在不由自主拍打自己的脸，为此柳叶将他的手用长长的袖子遮起来。

　　柳叶将心中的疑惑告诉了郭峰，她想让爱人陪她一起去看看孩子。郭峰心里很清楚儿子是怎么回事情，但他不能也不忍心告诉柳叶真相，只能敷衍柳叶：“小孩子不都那样吗，才半岁个小娃娃你还能指望他什么都会。儿子能吃能睡又很少闹，结结实实的哪不好了?”转个身他仰天一声长叹，好累，我能哄到什么时候?

　　转眼间小东东一岁了。一岁的小东东勉强可以靠着被子坐起来，他除了饿了哭以外，对外界没有任何的反应，还时不时的眼角溜溜着往一边斜，嘴巴脸跟着往一边抽搐。柳叶下定了决心要带儿子去医院检查，实在瞒不住的郭峰只得低头告诉柳叶真实情况：“别去了，咱儿子是个脑瘫儿子，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叶子，是我和娘对不起你们母子，这都是咱的命，咱认了吧。前世欠他的债这辈子他找咱讨债来了。”郭峰不等说完已经哽咽得哭成了个泪人，他将柳叶母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听完郭峰的话柳叶当场就傻了，她站在炕沿前看着儿子呆呆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柳叶再也忍不住了，一声凄厉的“东东啊”划破长空，整个人晕倒在地。正在院子里的郭老太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忙进房里来看。母子俩将柳叶搀扶起来后，郭峰看事情也瞒不住他娘，索性一股脑也让他娘知道了。

　　老太太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打死她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她用她的拐杖狠狠地敲打着郭峰的身体：“你胡言乱语说什么呢?我孙子好好的咋就脑瘫了?咋就痴呆了?”郭峰不躲也不避，任由他娘的拐杖敲打着他。他抬起头迎着他娘的目光，恨恨地幽怨地向她吐了一句：“娘啊!儿拜您所赐，他们母子都毁了。你儿子一辈子都被您给毁了。”说完他抓着老太太的拐杖头呜呜咽咽哭得很伤心。

　　郭峰在痛痛快快地大哭宣泄了一场后，虽然很心痛，但是话说出来，心里好像搬走了一块大石头，不用再左右相瞒，他感觉心里倒是轻松了很多。柳叶也在哭过怨过后，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命该如此，能怨谁呢?

　　白天干完活，郭峰总是一个人坐在地头边，闷闷地抽着劣质的纸烟，想着心事不愿意回家。那个家他现在一想起来就烦，儿子、他娘、柳叶，哪一个的目光他都不敢去迎视，对每一个人他都觉得心中有愧，那种负罪感让他窒息，让他难受。

　　这一年多来，郭峰郁郁寡欢，他紧锁的眉头，一脑门子的官司没逃开痴情二妮的眼睛。自从郭峰结婚后她很少去隔壁了，她怨过、恨过郭峰，但在心里依然是放不下他。她每天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郭峰的喜，郭峰的愁无不牵动着她的心，郭家事无巨细她都收在心里，几年耽误下来她也已经是二十二三岁的人了。在当时二十二三岁还未出嫁的姑娘已经是很少了，但二妮心不死，她的父母也拿她没办法。

　　郭峰儿子东东已经是个脑瘫儿的事情自然也没瞒过二妮，她知道郭峰肯定心烦，就总是借着下地干活的机会找郭峰说说话，为他宽解心事。有时候两个人坐在土堰边一聊一上午，动情处郭峰会不由自主的将二妮紧紧地揽在胸口，两个人算是相互取暖吧。时日一长，这些事情被好事的长舌妇们传得沸沸扬扬，满村风雨。二妮倒是不怕，她挺起胸脯：“好就好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是喜欢郭峰怎么着!”这边郭峰也听到了一些议论，他感谢二妮对他的情义，可一想到柳叶自从嫁到他们家受到的各种委屈就心中有愧，他不能负她，他不能对不起她。夜晚也总是将他苦命的女人抱得紧紧的，希望能够给她一点点温暖。

　　再见到二妮，郭峰就在故意躲着她。二妮气得大骂“郭峰你这个胆小鬼，懦夫，我恨你!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赌气的二妮同意了父母给她找对象，她的条件就是远嫁，她不想再呆在这个让它伤透了心的地方。二妮不声不响地几个月以后远嫁他乡了。出嫁的这天郭峰躲得远远地看着送亲的车队一点一点的走远，暗自祈祷:妹子，祝你幸福!

　　【六】

　　自从柳叶知道儿子东东的情况后，她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千难万难，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儿子是这样子?难道真的是自己前世作孽，苍天要她今世偿还吗?也是从那天起，笑容就再没有在她的脸上出现过了。她更加地沉默寡言，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从此东东她没有再让婆婆碰过。

　　儿子虽然是个傻子，可那毕竟还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柳叶将她全部的母爱像所有做了母亲的女人一样毫无保留无私的奉献给他，仔仔细细地照顾着，走到哪都带着儿子。白天下地干活，他将儿子背在身上，到了地里在地头铺张小毯子将儿子放在上面，晚上回来又给他洗洗漱漱，喂汤喂饭，她的身她的心都扑在了儿子身上。郭峰对于儿子的现状无可奈何，只能尽可能多地多干点重体力的活，减少柳叶的劳动量。

　　郭家老太太起先还很自责，因为自己孙子才这样的。可这时日一长她又按耐不住了，在儿子耳边不住地唠叨：“峰儿啊，你们能不能再生一个?这回娘保证不拦着，早早咱就在医院呆着行不行?”每问一回，郭峰的心就被扎一回。他只能忍着敷衍他娘：“过两年再说吧。”

　　三四年的功夫，东东在一天一天的长大着，模样儿越长越心疼，白白净净的，大花眼睛，个头已经不小了，放在炕上显得很长，可依然是抱起来一条，放下去一摊，不会说话不会笑，只会啊啊的吼叫和哭闹。柳叶一天到晚忙家务，侍候老太太，地里农活郭峰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还得帮忙劳动，其余的时间她全扑在儿子身上了，吃喝拉撒，洗洗涮涮，一天下来也忙得够呛。夜深人静看着儿子娇嫩又好看的面容，心酸得眼泪唰唰往下掉，但她不敢出声，怕惊扰到了身边的爱人，只能默默地将儿子紧紧搂在胸前。

　　小东东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的力气也在增长着。每次癫痫症状发作的时候他抽搐得也越加厉害了，为了防止他不断地拍打到自己的脸，柳叶狠心地将他的手用布条子绑起来。手不能动他就浑身扭动，一点一点不是把自己顶到了墙角，就是摔到了炕沿下，磕得满脸是血。身边一刻也离不开人了，柳叶的心事也越发沉重了。

　　东东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别人没人敢劝她，只有她的父亲每每来看望女儿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女儿一天天地消瘦憔悴，老人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拉着她的手轻柔地试探着劝她：“叶儿啊，听爹的话，东东这样，你再辛苦咱们都是指望不上了，他没感觉地，你总不能为他这样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啊!狠狠心咱放弃了吧，孩子不用受罪，你也解脱了。”柳叶压低着声音哽咽道：“爹，他活生生一条命你让我咋舍啊?心都能被他揪烂了。”说完呜呜呜呜低声哭泣。柳爹爹也只能无奈地叹道：“唉，我的儿啊!你说你咋就这么苦命的!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把你留在家里，也不至于受这份罪啊!”

　　东东还小的时候，郭老太太因为自己的原因也忍着。时日一长，柳叶一天到晚阴沉着个脸她看着也觉得很心烦，又拄着她的小拐杖拐弯抹角的开始骂柳叶了，什么“天生的就是个扫把星，谁家娶谁倒霉”“一天到晚搭拉着一张驴脸给谁看?”鼓动着让儿子和她离婚。郭峰怒气地吼着他娘：“，娘，您能不能消停消停?您造的孽您不知道啊!柳叶能有今天怪谁您不清楚吗?”恨恨地跺下脚甩上房门出去了。留下老太太铁青着个脸“梆梆梆”的使劲敲打着地面：“我为谁呀?一个一个没良心的东西。”然后又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在老爷子的牌位前大声嚎叫：“他爹，你个死鬼早早的去了，留下我受苦受罪，你早点带我走吧。你瞧瞧你的宝贝儿子他怎么忤逆我的?你再瞧瞧那个丧门星，一天到晚的给我脸子看，她是要把咱家败光了才满意了呀!我不活了呀。”

　　柳叶在房间里听得老太太连骂带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习惯了，也麻木了。隔一会到了吃饭时间她一如既往地会问：“娘，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洗衣服也总是先问老太太：“娘您把衣服换下来我给您洗洗。”一到天刚刚黑，她早早就给老太太打好洗脚水，把夜盆端进房里：“娘，您洗洗早点睡吧。”天刚麻麻亮柳叶就起来，头一件事就是赶紧到老太太房里端走夜盆。待老太太刚起，她也早就打好了洗脸的温水。服侍完老太太她才进房间又收拾自己屋子，擦洗儿子。郭峰心疼柳叶，偶尔硬按着让柳叶多睡一会，他起床给老太太倒夜盆，谁知又会遭到老太太的训斥：“你见过谁家男人干这种事情的?就你个狗熊样子就知道惯着她。”并且用拐杖把夜盆敲得梆梆响，柳叶无奈只得起来给老太太赔不是：“娘我错了，您老消消气。”郭峰很无奈，回到房里只能给柳叶一个肩膀让她靠靠，很内疚地握着她粗糙的手说：“叶子，对不起!我郭峰对不起你!”

　　柳叶确实很累很辛苦，人累心更累。唯一欣慰的是郭峰心里有她，给她安慰，给她支持。东东长到八岁多一点的时候，他的情况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柳叶明白，孩子的大限快到了。夜深人静，她流着眼泪一针一线给儿子里里外外缝了套衣服。东东终于在这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抽搐中最终没有挺过来，他去了，他解脱了。这个孩子从出生到死亡，没叫过一声“妈妈”，可他的离去依然撕烂了柳叶的心肝，一声凄厉的“东东，东东啊，我的孩子!”划破寂静，在夜空中久久飘荡，追随着东东的亡魂远去。像极了祥林嫂那一声声凄惨的“阿毛，阿毛”的呼唤......。

　　儿子东东八年来向柳叶讨完了他的债务去了，留下柳叶空落落地，像被谁抽走了灵魂，呆呆的，没有了着落。房间里到处还是儿子的影子，可如今他再也不哭不闹了。柳叶紧咬着嘴唇，上下牙齿磕得邦邦直响，她想哭哭不出来，想喊声音发不出喉咙，压抑憋闷得快要窒息了。郭峰搂着她的肩膀不停地摇晃她：“叶子，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低头看看柳叶的脸，才刚刚三十出头，眼角的鱼尾纹已经无情得画上了好几道，头上也丝丝缕缕长上了白头发。他只能不断地安慰爱妻：“叶子，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七】

　　在儿子东东死后，很长时间柳叶深陷在悲伤痛苦中不能自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地将伤心埋藏在心底。她跟爱人商量着看是不是再要个孩子。郭峰一听柳叶的心思，赶紧接过话题打岔：“叶子，要不，咱抱养一个孩子吧?你看上一次差点连你都没了，我可不想让你再受那份罪了。”柳叶依偎在郭峰的怀里低低地叹气：“娘那边你怎么交代啊?你可是郭家的独苗苗。再说了，抱养别人的小孩也太亏欠你了呀!”郭峰无语的只能将柳叶揽在胸口用手无奈地拍拍。

　　柳叶好说歹说劝不动郭峰再陪她一起去医院做检查，只好一个人偷偷地先到医院检查她的身体。其实自从儿子出生以后她就没有了女人的月信，心中有过疑惑，但是一天到晚忙得喘不过起来，根本就顾不上多想。柳叶在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后，医生疑惑地问她：“你的子宫已经被摘除了，难道你就不知道?”这一残忍残酷的结论惊得柳叶当时就懵了，她紧张得紧紧抓住医生的手问：“这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呢?从来就没有人对我说起过啊!”当值的医生很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望着她茫然离去的背影，医生轻轻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哀叹：“可怜的女人!”

　　柳叶是怎么走出的医院门，怎么回到家的她不清楚，大脑一片空白。响午时分已过，老太太饿得在院子里不断地敲打地上的转，可柳叶躺在房里就是不出来。她再敲，她再骂她都不想再理了。一想到自己今后再也不能生育，一个女人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是一种怎样的人生啊?她不要那样。她想到了和郭峰离婚，她不能耽误她的爱人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可她知道郭峰不会同意和她离婚的。她想到了死，追随儿子去了大家就都解脱了。她打算给郭峰把里里外外的衣服鞋子都整理一遍后，再回家看看自己的老爹爹和妹妹一家，就了无牵挂地死去。

　　郭峰在外忙了一天回家，刚到门口就被他娘拦住了，她向儿子抱怨：“也不知道咱家的大先人发什么神经呢?她不吃饭一家子都得跟着她饿着。”说完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拐杖使劲敲击着地面回她房里了。郭峰意识到事情不妙，忙一脚奔到自己房间，柳叶在炕沿上躺着，呆呆地默默在流着眼泪。他过去半蹲在柳叶跟前，很温柔的低声询问：“叶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他这一问柳叶再也憋不住了，一向温柔又温顺的柳叶像变了个人，发了疯一般扯着郭峰的衣衫，指着他的额头大声怒吼：“郭峰，你个挨千刀的，你瞒得我好苦!你当初干嘛要救下我们母子?让我们空遭了八年的罪。我没了儿子，又被切了子宫，你让我以后怎么活啊?你还不如让我们当初就死了，不用受了这么多罪到头来依然是一场空。你个骗子为什么要骗我哄我啊!”柳叶连哭带喊地哭骂了一阵，紧紧地抱着郭峰的腰呜呜咽咽着。郭峰任凭柳叶又哭又闹得发泄了一阵，爱抚地摸着她的头发：“好叶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陪着她也不由自主落起了眼泪，她苦命的柳叶让他心酸、让他心痛啊!

　　房间里的小两口又哭又吵地闹腾了半天，院子里老太太也听了个大概，媳妇柳叶是再也不会生育了。老太太传回了两个闺女商量，她要让儿子离婚另娶，郭家的一脉香火她绝对不能眼看着断在儿子这一代。两个女儿很为难地看看她们的老娘：“娘啊，咱不能太残忍了。柳叶她已经够苦的了，您这不是要将她逼上绝路吗?再说小峰跟叶子感情那么好，他会不会同意啊?”老太太很坚定地说：“我不管，郭家无后我无颜面对郭家的列祖列宗，我死后怎么去见你爹?这件事情就这样了，你们俩个必须站在我这一边。”俩个姑娘只好说让她们先劝劝小弟，免得娘俩一碰又闹得不可收拾。

　　俩个姐姐试探着将老太太的意思委婉的透露给了郭峰，让他好好考虑考虑。谁料想郭峰一下子把郭峰激给怒了，他愤怒得眼睛都红了，拳头握得紧紧地不由自主在抖动：“姐，娘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啊?咱做人得讲良心啊!手搭在胸口问问自己，叶子到咱们家几年对娘怎么样?对我怎么样?要不是娘她当初拦着，叶子会到这一步吗?东东会那样吗?儿子没了，再离开我你让她一个人以后无儿无女的怎么生活?这不是活活得要逼死她吗?实不相瞒，柳叶知道子宫被切除以后，这两天已经动了自杀的念头了，我在担心着我一个不留神她就会做出傻事情，正好你们在，帮我劝劝柳叶，你弟弟我一辈子就是无儿无女也绝不做背信弃义的人。”

　　其实老太太叫回两个女儿的意思柳叶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她很冷静也没怨言。晚上摸着黑躺在炕上柔声细气地对郭峰说：“小峰，听娘的话，咱还是离了吧。你放心吧，我不会寻死的，我想过了，大不了我回娘家守着爹过一辈子，也好好给爹尽尽孝，这么多年太亏待他老人家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会高兴地。”郭峰转身一把捂住柳叶的嘴巴：“不许你再胡思乱想，你柳叶是我大红花轿抬进家门的，这辈子除了我谁也没有权利将你赶出这个家。就算我们没有儿女，我也与你不离不弃，除非我死。听到没?”他将柳叶紧紧地抱住，语气沉重的重复了一句：“不离不弃!”

　　老太太看说不动儿子，恼羞成怒地站在院子里骂：“滚，都给我滚得远远的。”郭峰还真就赌气地带着柳叶搬出了家门，搬到了村西半山腰窑湾里早些年人们遗弃的一孔土窑洞里安下了身。土窑洞里收拾收拾也还算干净，哥们朋友一大帮，你送件东西，他送件东西，一应生活必需品简简单单也够用了。晚上躺在窑洞里，郭峰还打趣地逗柳叶：“叶子，你说咱俩现在是不是就是那王宝钏和薛平贵了?”柳叶没好气地笑他：“你呀，都这样了亏你还笑的出来。”

　　一个多月以后的一天下午，出外归来的郭峰怀里抱着一个女婴，进门就喊：“叶子，叶子。”柳叶忙一把接过孩子，一脸的惊喜与疑惑：“这是谁家的小孩啊?你一天没回来不会是你去偷孩子去了?”郭峰沉了沉脸，故意卖起了关子：“先让我抽根烟再告诉你。”柳叶怀里的女婴小小的，看起来也就几天大，小鼻子小眼的，咧着嘴还冲柳叶笑了笑。郭峰一边眯眯笑着抽着烟，一边用手摸着孩子的小手告诉柳叶：“今天不是去沟西收豆子的嘛，在一起谝闲听到他们几个说村里有人生了第三个闺女想送人，我没含糊就让他们去问问愿不愿给咱?也来不及跟你商量，以后她就是咱们的闺女了，喜欢吗?”柳叶使劲地点着头：“喜欢，喜欢，咱闺女，咱的闺女。”将头埋在孩子的小棉被上又忍不住泪流满面。这个孩子是上天恩赐给他们的礼物。两口子围着孩子几个晚上都激动得没睡着觉，自此，柳叶的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不论再苦再难，她都会和郭峰不离不弃，抚养孩子长大成人。对生活她又充满了无限地希望。

　　【八】

　　郭家老太太原以为儿子只是跟她呕两天气，完了就会乖乖地搬回来。谁料他非但没有搬回来的意思，反倒不言不语收养了一个女儿，安安心心的和柳叶过起了日子，一点也没将她这个老娘放在心里，将她六十多岁的老人一个人放在家里不闻不问。老太太很是生气，她拄着小拐，咯噔咯噔从村东到村西踩着小碎步七拐八拐顺着那难走的小道道愣是走到了儿子的窑门口。来了不进窑门，而是坐在门口的土台阶上开始嚎嗓：“郭家的列祖列宗啊!你们瞧瞧这不孝的子孙吧，他们把我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太扔在家不得吃，不得喝，非要活活饿死我了呀。我不活了呀，你们把我捏死吧!”

　　窑洞里的小孩子被老太太的哭声吓得哇哇直哭，柳叶赶紧将她搂在怀里，冲着窑门口大声喊：“娘，您就别哭了，您先进窑坐坐，等郭峰回来送您回去成不成?”老太太一听儿子不在，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大声冲柳叶喊了一声：“你给我听着，我儿子一天不回来，我就让你们一天不得安宁。”说完不等柳叶回话又蹬蹬蹬顺着那坡坡拐拐的小路上山回家了。

　　其实郭峰自从从家里搬出来后也很不放心他娘，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娘。今天他就是出门去求姐姐，让她们回家陪陪娘，给她宽宽心。等她老人家气消了，想通了，他自然会回去再孝敬她的。两个闺女对老太太的规劝没起作用不说，反倒被老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们不分里外没良心，和着外人一起欺负她。两个闺女被她娘也气得喘不上话来，悻悻地走了。

　　话说郭峰借着女儿丹丹满月的日子，想热闹热闹，好好去去身上压抑多年的霉气。一帮哥们朋友一大早就带着媳妇孩子围满了柳叶的窑洞，他们给小孩的衣服玩具带了一大推，一大帮人吃吃喝喝得热闹了一整天，窑洞里传出了久违的笑声闹声。郭峰今天既为有了女儿高兴着，心里又为他娘的事情烦恼着，不知不觉地就多喝了几杯酒，醉熏熏地借着酒劲非要回去看看他娘去，拦都拦不住。只见他摇摇晃晃一走三跌往家的方向去，柳叶抱着孩子半扶半掺得跟着，一路眼看着他进了家门，留下他们娘俩在家好好唠唠，她则悄悄地抱着孩子依然回到了窑湾里。

　　郭峰借着酒劲跪在老太太的跟前给他娘不断地磕头赔礼道歉:“娘，我错了，儿子错了。我不该顶撞忤逆您老人家，可柳叶她可怜呐，您就容了她好不好?好不好?”儿子的哭求让老太太的眼睛也潮湿了，大概她太难为儿子了。连说带劝地将哭累的儿子弄到他的房里歇下。郭峰倒是倒头呼呼地就打起了鼾声，他太累了。留下郭老太太心情很难平静，她守在儿子的跟前，看到儿子鬓间已经隐隐地有了白发，也是心痛不已。夜半时分寒意渐增，她怕冻着儿子，起身给儿子房里生了个小炉子，关好门窗也回屋躺下了。

　　第二天，天已大亮了还没有听到儿子起身的动静，老太太只当是儿子太累了，心里说着让他多睡会儿。已经日上三竿半响午了还没见郭峰回来，等不及他的柳叶只好硬着头皮回来找他。柳叶进门老太太还是没好气地对她怨啧一声：“你就不能让他安安稳稳睡一觉么，催命鬼似的。”柳叶低声说道：“还是让他起来吃点再睡，他昨天喝了太多的酒伤身子。”等柳叶推开房门的时候一股浓烈得呛人烟味直扑口鼻，屋子里烟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柳叶赶紧打开门窗，大声急呼老太太：“娘，赶紧叫人，郭峰中煤烟毒了。”柳叶着急地将孩子交给对门媳妇先抱着，她赶紧推叫着：“小峰，小峰你醒醒，醒醒。”郭峰身子动动，呼吸微弱，对她的推叫却没有反应。

　　闻讯赶来的乡亲们赶紧套车的套车，七手八脚将郭峰抬上车送往医院。车子一走，柳叶的心就突突地直跳，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心里晃了一下。她将孩子用包袱绑在胸前，骑上车子先去柳家窑头将孩子交给了她的妹妹照管，一刻没停赶紧就往医院奔。医院急诊室里郭峰正在紧急抢救中。外面等待的乡亲都急得团团转。大冷的天，柳叶却是满头大汗呼呼喘着粗气奔来，一上来就着急忙活地抓住一个人的手问：“怎么样，小峰醒了没?”来人不好回答她，只能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柳叶急得泪水在眼眶里转着圈圈，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祷上苍“小峰没事，一定没事的。”

　　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郭峰依然在深度昏迷当中。柳家老爹和柳珠丈夫、郭峰的大姐二姐也急匆匆赶到了医院，几个人轮流照看着郭峰。一天两天过去了，整整一个礼拜过去了，郭峰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医生给他们的答复是，也许他就会这样永远地沉睡下去了。柳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软软地倒了下去，她真得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惩罚她?她到底哪里做错了?

　　郭家老太太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小小的炉子怎么就会煤烟中毒了，她只是想给儿子取取暖得呀!可她忽略了给炉子带上烟囱了。一天一天儿子还未醒来的消息让她悔恨交加，只能跪在菩萨像前不停地磕头祈祷“愿菩萨保佑，保佑我儿快点醒来。”

　　一个多月以后，医院通知柳叶郭峰可以出院了。他的情况今后也只能是个植物人了。柳叶在医院的这一个月里，学会了给郭峰按摩、翻身、喂食、等护理方法。这以后她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吃喝拉撒完全需要自己服侍的病人，他会和儿子一样，对她的辛劳付出一无所知。儿子在的时候好歹还有郭峰护着她，心疼着她，这以后谁又将再和她分担心中的苦闷呢?她不敢想，沉甸甸的心拖着沉重地脚步一点一点往回挪，再难得日子她都得一个人面对了。好在郭峰的两个姐姐说服了老太太，同意让他们回家里住。

　　【九】

　　郭家老太太折腾来折腾去将自己一个生龙活虎的儿子折腾成了一个植物人，她也后悔，她也懊恼。可她依然没从自身上找原因，反倒是更加地怨恨柳叶，认为是柳叶闹着儿子和自己分家另过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柳叶从娘家接回了女儿丹丹。现在这个家，一个年幼的孩子、一个瘫痪的丈夫、还有一个年事已高的婆婆，地里的全部庄稼和一个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柳叶在村里一直人缘很好，自从郭峰出事后，郭峰那一帮哥们的媳妇们会常常去看望柳叶，给她带带孩子，宽宽心，力所能及的家务也顺手帮着干干。柳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再苦的日子我也得扛着啊，日子就是这么一天一天熬出来的，这都是命，谁也不怨。”

　　从此后常常会看到这样一幅图画，春夏秋冬寒来暑往，隔三差五柳叶就会背着女儿趴在涝池里洗郭峰换下来的床单被套。他会在没知觉的情况下或拉或尿在被窝里，柳叶总会在第一时间给他清洗，换下脏的湿的被褥。房间里也总会打扫地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气味。背着孩子每隔两个小时给他翻翻身，然后坐在炕沿前一边给他说着他根本就听不到的话，一边给他按摩着胳膊腿，浑身敲敲打打让血脉活动通畅者。待到女儿能爬的时候，她就将女儿也放在炕上，看着女儿爬在郭峰的胸前，小手在他的脸上身上抓着，啊啊喊叫，她就会泪眼模糊“小峰你看见了吗?你感觉到了吗?是咱们的女儿在叫你啊!你快点醒来吧!”夜深人静她依偎在郭峰的胸前给她诉说着心事，汇报着女儿一天的变化。

　　柳家老爹爹看见女儿这么辛苦，好多回劝柳叶将孩子还给她的亲生父母，可柳叶舍不得。她记得郭峰对她说过“这孩子以后就是咱们的女儿了。”把孩子再还回去郭峰会怪她的 。她就是再苦再累也要将孩子养大成人。好在这个孩子天生机灵，刚刚一岁就会咿呀学语，口齿不清的会“妈妈，妈妈”喊叫了。孩子第一声“妈妈”喊出口的时候柳叶激动得哭了。十多年了，她等这一声妈妈等得实在太辛苦了。有了这个一天一天都在变化着，令她惊喜的小人儿，柳叶也算是苦中有乐了。她的小手会给她擦眼泪了。会给她说“妈妈不哭，你有丹丹。”

　　郭峰生病前是个很随和的人，跟他的一帮同年和乡邻都处得很好，在他生病后，前来帮助的人很多。郭峰每隔两个小时就需要翻身一次，他是个高大魁伟的人，身量重，每翻动一次都会累得柳叶出一身的汗。对门郭康常常来帮助柳叶给郭峰翻翻身子，地里的庄稼活计也很自觉地顺手就给帮忙干了。时间一长，村子里渐渐传出了柳叶和他相好的闲话议论来。再后来郭康再去他们家的时候，柳叶支支吾吾的让他以后不用再来了，她能行。地里的庄稼活她也让娘家妹夫多干一些，不要他操心。再三追问原来是因为这些无聊的闲话，唾沫星子真能杀死人啊!

　　郭康媳妇少芬是一个泼辣能干，心直口快，牙尖嘴利的女人。她听郭康回家一说有人议论自家男人和柳叶的闲话气就不打一处来，站在巷道中间破口大骂：“一个一个黑心肠没人性的都滚出来，我男人怎么了?行得端，站得直。但凡有点良心的都会帮着她们孤儿寡母，你们不帮也就算了，怎么这舌头长得不行还在这埋汰人呀。我还就告诉你们，郭康是我让他去的，谁要是还有再说他闲话的，小心我撕烂你们的狗嘴着。”少芬在巷道里骂了一阵后，径直来到了柳叶这边，路过郭老太太的时候只是用眼睛斜了她一下，理都没理。她知道，那些闲话都是老太太放出来的。

　　少芬进得房门就一把拉住柳叶的手，很诚恳地对她说：“柳叶你别怕，有我护着你，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不就那么点事嘛，我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呀?这天热的时候给郭峰洗个澡擦个身的，没有个男人帮着你怎么能行呢?听我的，有个难处不还得紧邻对门哥们朋友互帮互助着嘛。”柳叶感动得鼻子酸酸地，少芬马上拦住她：“柳叶别哭，以后有啥事都别哭，不光有我，还有大伙呢。孩子你顾不过来白天我跟孙姐就给你带着，日子总要往前行对不对，我们也不会眼看着你们的天给塌了呀!”“谢谢，谢谢。”这件事情这么一闹以后，那些个爱搬弄是非的人自然是悄悄地闭上了她们的嘴巴。

　　郭峰这一趟又是整整八年，八年时间柳叶给他翻了多少回身子，说了多少话语，他不知道听没听得进去，反正他像他儿子一样对柳叶的辛勤付出没有过一点感恩的表示，哪怕是嘴角动一动，笑一笑，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安慰。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幻想，他就那么躺着，一动不动。郭峰静静地躺了八年，他的身体器官在慢慢地衰竭着。又是在夜深人静的午夜是分，柳叶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像八年前一样又一针一线为丈夫缝制了一身寿衣，她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会来的，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让柳叶唯一欣慰的是小丹丹越来越懂事了，会帮着她给爸爸捏捏胳膊捶捶腿了。看到妈妈累得酸痛地直不起腰来的时候，她会劝妈妈歇歇，倒杯热水了。给奶奶的夜盆她也能提来送往了。每每此时，柳叶都会将丹丹搂在怀里爱抚地摸着她的头发，满怀歉疚地对她轻轻言语：“好孩子，跟着妈妈让你受苦了。”

　　郭峰终于在一天晚上躺着去了，他走得很安详，就像平时睡着一样，只是在早上喂饭的时候，婶子发现他的身子发硬，没有了呼吸。柳叶的心情复杂地无以言表，她很想放大声地哭，可是她发现自己哭不出声，甚至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拉着丈夫的手紧紧地捂在脸上抱在胸前，她很想跟他就那么一起去了，可是身边的小丹丹正眼泪巴巴地望着自己。一直到下午，她才打发女儿叫了几个人帮忙把他往下抬。

　　给郭峰最后穿寿衣的是郭家的两个长辈，几个人发现郭峰从头到脚浑身是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浑身上下没有生一处的褥疮压痕，都忍不住纷纷地落泪感叹：“柳叶啊，是真不容易。但愿她以后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安葬了郭峰后，跟柳叶平时要好的几个姐妹常常去轮流陪伴劝慰柳叶婶子，要她宽心，将悲痛放下，毕竟还有女儿丹丹需要她的抚养。可人们发现每天黄昏她总是忍不住去丈夫的坟头看看转转，有时候一坐半天，也不知道她都会对丈夫和儿子说些什么。难道她真如别人所说的是那种克夫克子的命吗?无人知道。子八年，父八年，整整十六年她侍候着瘫痪病人。此时的她已经四十出头了，深深的几道皱纹和灰白的头发，一脸的沧桑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很多。

　　儿子的死对郭老太太也是个很沉重的打击，她沉默了，再也听不到她每天没早没晚的骂媳妇了。不出一个月她就上了炕再也没下来。

　　【十】

　　儿子的死亡摧毁了郭老太太心里的精神支柱，她悲伤思郁成疾，终于一病不起了。老太太生病以后，两个出嫁的女儿虽然常来看望，但端茶递水、梳洗喂饭、请医煎药大多数还是柳叶在床前侍奉着。

　　刚开始柳叶去老太太房里侍奉的时候，老太太很戒备她，总担心柳叶对她怀恨在心，会害她，甚至怀疑柳叶会给她的饭菜下毒之类，拒绝她靠近自己。柳叶端来的饭菜她总是等到女儿吃完后才谨小慎微的吃一点点。两个女儿对老太太实在是没办法，她们提出将老太太接过去住，她又不同意，害怕死在了女儿家里。

　　郭峰的两个姐姐对柳叶很是愧疚，弟弟瘫痪以后她们很少帮忙，再加上她们那难缠难侍候的母亲，让柳叶受了多少委屈她们心里很清楚。当大姑姐提出要接走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没同意，柳叶也没答应。她很真诚地给大姑姐说了这么一段让人心酸又动容的话：“大姐、二姐，娘不跟你们走自然是有道理的。小峰是走了，可我还在。娘再怎么待我她都是娘啊!小峰在她是娘，小峰不在她依然是娘。进门叫了她一声娘，那就是一辈子的亲人，我怎么能抛下她不管呢?我也不能让世人骂我，男人死了就赶走了老婆婆，别说小峰在天之灵不答应，天理都不容我啊!你们放心回去吧，这个家还有我。”两个大姑子姐姐惭愧又感动地拉着柳叶的手：“叶子，真是难为你了。我们老郭家对不起你啊!”

　　女儿们回去后，老太太慢慢让柳叶接近自己。有事没事总喊丹丹到她跟前。丹丹也觉得奶奶变得随和慈祥，不再令她感到那么可怕和不敢接近了。有时候会兴冲冲地拿颗糖果给妈妈看：“妈妈，奶奶给我糖了!”

　　柳叶虽然尽心尽力毫无怨言的侍候婆婆，但终究难抵病魔对老人的侵害，死神还是对她发出了盛情的邀请。老太太自知大限将至，她让孙女叫了柳叶到跟前来。直至这个时候她都不敢正视柳叶的眼睛，低垂着眼帘很小声的低语：“叶子，对不起，这辈子是娘对不起你跟小峰，你原谅我这个老太婆子。若有下辈子，你为婆婆我当媳妇，偿还这辈子欠你的债。娘大概就是这两天的日子了，你烧点热水帮娘洗洗，寿衣娘早准备好了，你站起来帮我在板箱里拿出来在外面晒晒，去去霉味。”柳叶握着老太太已经枯瘦如柴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么多年终于听到老太太对她说声对不起，好像心中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宣泄。她扭过头不让老太太看到她流泪的眼睛，同样很轻缓地回答老人：“娘，你会好起来的。”老太太抖抖索索指了指她枕边的一个小木盒子，将手心里一把精致的小钥匙塞在柳叶的手心：“打开，这是娘一辈子最后留下的几件值钱首饰，给你和丹丹留着。”

　　老人安详地走了。走的时候女儿、儿媳妇和孙女丹丹都在身边守着。柳叶以郭家主人的身份披麻戴孝隆重得安葬了老人。短短的半年时间，柳叶亲自送走了丈夫和婆婆两位亲人。自此更是常见她在黄昏的时候带着小女丹丹在郭家祖坟给他们祖孙三个烧烧纸钱，絮絮叨叨说不完的话。村子里甚至有人怀疑柳叶的神经出毛病了，也有人同情悲悯地感叹她就是现实生活里的祥林嫂。

　　老太太的衣物首饰柳叶让两个大姑子姐姐自己选着拿，最后自己只留下一只玉镯做了个念想。有人说她傻，这一切都是她应该得到的，凭什么要分给两个大姑子?柳叶摇摇头苦笑一下也不争辩，她认为母亲的遗物本来就应该归属于她的女儿们。她的日子以后只想安安心心、简简单单的守着女儿丹丹平安度日就好了。

　　柳叶结婚进门二十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吧?她的苦、她的难始终揪着她父亲柳老爹的心，每次一想到苦命的女儿他就难过得睡不着觉，半夜起来圪蹴在老伴的牌位前一阵埋怨：“她娘啊!你怎么就给咱闺女安排了这么苦命的一家啊!你让她啥时候能熬到个头呢?”自从郭峰死后，柳叶父亲就不知道劝过多少次女儿，让她带着丹丹改嫁，过几天舒舒心心的日子。如今连郭家老太太也给她养老送终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他孤独寂寞得过了一辈子，难道他们的柳叶也要像他一样孤苦地煎熬一生吗?可谁知柳叶她是个认死理的人，给她爹就是不松口。

　　柳叶觉得这辈子她亏欠最多的就是自己的老父亲，这么多年自己的事情拖累了父亲不说，也让她腾不开身子很少在父亲面前尽孝。如今婆婆不在了，她隔三差五就接了爹来住，尽尽她做女儿的孝心。柳老爹爹一来就絮絮叨叨不断地念叨让她改嫁的事情，她有点烦也有点怕。她爹每次提起她都以郭峰尸骨未寒，等他满三周年以后的话来搪塞过去。

　　转眼间就到了郭峰三周年的时候了。他们的女儿小丹丹已经十一岁，长成了一个漂亮又懂事的小丫头了，天天围在柳叶的身前身后“妈妈，妈妈”的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姑娘小小年纪就会收拾屋子，会洗小件的衣服，会做简单的米汤热馒头了。柳叶母女虽说日子过得很清贫，但她将她全部的感情和爱都倾注在了小丹丹身上，母慈子孝，倒也其乐融融。

　　女儿在一天天长大，老爹爹的身体状况却在每况愈下。七十多岁的人了，行动很不便利。老人自知自己的时日不多，女儿的事情还没有个着落，终究是他的一块心病，他死都不安宁。老人以死相逼苦苦哀求：“叶儿啊，爹的日子不多了，看不到你成个家，你爹我死都不瞑目啊!你就忍心我带着遗憾闭不上眼睛吗?”柳叶被她爹哭得心都碎了一地，抱着她爹的肩膀哭着答应：“爹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我答应。你看着找吧，找个愿意上门的。我若是走了，逢年过节的小峰连个送纸钱的人都没有了。”

　　柳老爹爹终于在他临终前如愿，眼看着让人给女儿找了个丈夫。他是个外地人，长相一般，看起来老实厚道，没有家庭拖累，两人也没领证，直接领进家门过日子。

　　【十一】

　　柳叶自从第二任丈夫唐坤【后被改名为郭坤】进门后，地里的庄稼活有人分担了，重体力的劳动他也义不容辞地干了。日子虽说依然不富裕，但也总算是步入了一个正常家庭状态，有了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了。难得的她脸上的愁云在渐渐散去，人也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这个郭坤，操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看起来不刁不蛮，忠厚朴实。他也许是因为方言不通，和当地人言语交流有障碍，很少说话，也很少串门子，每天就是跟在柳叶的身后听她指挥。他人很勤快也细心，把个家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给院子里养了几株红艳艳的月季，种了点豆角、黄瓜、小葱、小菜。这个家出现了多年来难得一见的勃勃生机。

　　自从这个郭坤进门后，郭峰以前的朋友们都很自觉地很少再去他们家了，倒是柳叶跟她的一帮姐妹们依然亲密不生分。按说这个特殊的家庭就这样稳稳当当、平平淡淡的生活着又何尝不是件幸福的事情。谁知好景不长，老天爷他要再一次残酷地将苦命的柳叶来考验。

　　郭坤进门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家刚刚开始有了一点点好转与欢笑，突如其来的灾难再次降临给这个不幸的家庭。小女儿丹丹在一次感冒后莫名其妙地脸上身上发肿，几天的功夫肿得眼睛都无法睁开了，腿上身上一按一个深窝半天恢复不起来。两口子没耽误赶紧就带着小丹丹去了县城医院。县医院诊断是急性肾炎，需要住院治疗 。

　　小丹丹在县医院治疗了一个礼拜，浑身的肿胀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身上腿上，甚至脚都变成那种浅紫色透明状的了，只剩下脸上还是那种肿得发黄发亮水汪汪的样子。县城医院的医生劝他们立即转院去省城治疗。

　　小丹丹这一病，对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县城医院几天下来已经花光了家里能取出来的一点钱，要去省城治疗这钱从哪来呢?没柰何柳叶只好硬着头皮回娘家跟妹妹开口。妹妹二话不说将家里能取出的钱一分没留全部交给姐姐：“姐，什么也别说了，救孩子要紧。”她知道，这个孩子虽非姐姐亲生，但那是姐姐的命根子，唯一的寄托与希望。

　　在省城一家医院经过专家教授们的会诊后，得出的结论是：小丹丹患上的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过敏性紫癜”，这种病治疗困难，花费也很大，大约需要好几万块，那时候的一万块钱对一般老百姓而言无疑就是个天文数字，何况还需好几万，他们从哪找那么多钱啊?且不说花钱事小，关键问题是医生们告诉家属这种病治疗效果不怎么理想，治愈的希望非常渺小。已经年过半百的柳叶再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她已经有点难以支撑了，捂着胸口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我这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非要这样对待我啊?”继而她发疯一样地扯着医生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喊：“医生，肯定是弄错了，我女儿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呢?一定是错了对不对?求求你们救救她好不好?她还那么小啊!”郭坤上前赶忙将她拉开，低语安慰：“别这样，你别这样好吗?”

　　省城医院花费开销都很大，夫妻两个为了省钱只买些烧饼喝点开水充饥，晚上就趴在丹丹的病床边轮流休息，即便是这样他们带去的钱也紧紧支付了五天的医药费后就没钱了。医院一再催促缴费，否则就停止给药治疗。小丹丹的病虽然没见好转多少，但总算是回头了，青紫的颜色看上去浅了很多。懂事得小丹丹拉着妈妈的手给她说：“妈妈，咱回去吧。医生说我治不好我都听到了，您别再花钱了，咱们家本来就穷，丹丹不怕死。”女儿的话如同一根钢针扎在柳叶的心里，扎着绞着......。

　　柳叶强迫自己在女儿跟前不流眼泪，爱抚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深情地望着女儿黑汪汪的眼睛，她实在太漂亮了，也太年轻了，她情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女儿的生命。她很坚定地对女儿说：“别瞎说，你就是妈的命，妈妈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柳叶悄悄去了医院的血库抽了400CC的血液换取了几百块钱，这几百块钱可以维持丹丹一天的医药费用。晚上她再去病房的时候身体有点发虚，头疼得很厉害，她依照医生们的嘱咐喝了点糖盐水，喝了片止疼片，趴在女儿床头沉沉地睡去。隔了一天她再去血库抽学的时候医生不给她抽：“你前天刚刚抽过不能再抽了，再抽会有危险的。”柳叶急得差点给她们跪下，哭着央求：“求求你们抽吧，我不能没有我的女儿。”在她的再三恳求下医生给她再抽了400CC，这一次她们没让她立即走，而是给她输了两瓶葡萄糖液体才让她很缓慢地走路。这次抽完血后虽然及时补充了液体，但是还是让她头疼欲裂，等她回到病房的时候脸色苍白苍白得很是吓人。半天没见她回病房的郭坤看到柳叶的样子，大体猜出了是怎么回事情，他很愤怒。柳叶这是完全不顾自己的生命，丹丹的病没有多大的希望他是知道的，心尽到了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她的造化了，难道非要再把家里拖垮，身体拖垮陪上自己的生命才甘心吗?

　　在省城医院经过一个多礼拜的治疗，小丹丹的病情暂时得到了控制。花光了身上的钱后他们无奈得带着女儿又回到了家。回到家的柳叶整晚整晚抱着小丹丹不肯撒手，她实在害怕眨个眼丢个盹她的小丹丹就会被死神接走。小丹丹躺在妈妈的怀里不停地替她擦拭眼泪：“妈妈不哭，丹丹不疼的。”就这么短短的几天功夫，柳叶一下子憔悴苍老了很多很多。郭坤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忍着心中的不满一个劲地抽着闷烟。他劝柳叶放弃对丹丹的治疗，他们已经尽心了，丹丹的病治不好，到最后只能是人财两空。可柳叶依然一意孤行，为此他们吵得很厉害。柳叶甚至愤怒地吼着让他滚，郭峰在的话他绝对不是这个态度，他会和自己一起想办法救女儿的。

　　前来看望她们母女的乡亲和亲朋一语敲醒梦中人“柳叶，你这样干坐着不是个办法，试试中医治疗看看效果，或许会有用。再找找民间偏方咱试试总没错，人说偏方气死名医，或许就治好了也说不定啊!”柳叶闻言又看到了一线曙光：“真的有效果吗?我明天就带孩子看中医去。”

　　柳叶卖掉了家里的粮食和一切能卖的东西，带着女儿丹丹四处求医看病，只要有人给她建议哪又有谁看病看得好，她就会拉着架子车将女儿放在车厢后面不辞辛苦前去看病。几个月来方圆几十里的医生她带小女看遍了，钱花了不少，孩子药也吃了不少，但是依然没见她的病情好转多少。小丹丹不忍妈妈太辛苦，开始闹情绪拒绝治疗，她求妈妈放弃她。在柳叶卖得没东西再卖的时候，她想起了郭家老太太留给自己的那只手镯。那只手镯她从来没有戴过，此刻她拿在手里思绪万千，这个手镯算是她嫁到郭家来唯一的一件纪念的东西了。她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将它卖掉来救女儿，她知道老太太会对她不满，会找她算账，可那都是她死后的事情，她顾不上死后受不受罪，先救女儿要紧。

　　柳叶没想到那只在她看来不起眼的手镯居然卖了三千多块钱，她喜出望外，她的小丹丹有救了。

　　谁也不曾想到，一向老实巴交很少言语的郭坤，不声不响地拿走了柳叶卖手镯的三千块钱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刚开始柳叶气愤到杀了他的心都有，这个挨千刀的，那是女儿的救命钱啊。看不到女儿的希望，柳叶的眼神又黯淡了，心死了一般。她跪在郭峰的遗像前一再地追问：“她爸啊，你为什么不护着我们母女啊?为什么要留下我们自己享清福去了。求你带我们也早早去了。”情绪稳定下来的柳叶开始不恨郭坤了，她想通了他只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偷走的也许是本来就不应该属于自己的而已。

　　好多亲人朋友都劝柳叶将丹丹还给她的亲生父母，要死要活也别折在自己手里。柳叶听完摇了摇头：“这孩子从抱进我怀里的时候，她就是我柳叶的孩子。是生是死我都对她不离不弃。”心如死灰的柳叶开始为自己和丹丹筹备后事的东西了。她决定女儿一旦死亡，她也绝不多活一秒，她会追随孩子而去。活着对她而言实在是太累了。她依然每晚将女儿抱在怀里，一边看着女儿，一边还能够浅浅地给她一个微笑了。连死亡都不再害怕的她还有什么能难住她的?

　　【十二】

　　不知道是柳叶的真诚感动了上苍，老天突然开眼?还是小丹丹本来就命不该绝?村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娘可怜这对母女，她在再一次去看望柳叶母女的时候建议柳叶给丹丹喝些绿豆水，绿豆利尿解毒，或许会让丹丹不再肿得那么厉害。柳叶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女儿天天喝绿豆水，口渴了就是绿豆水。

　　谁也不曾想到，这小小的绿豆居然成了柳叶和女儿的救命仙丹。连续一个礼拜后，很明显丹丹身上的肿胀消退了一些，看到一线希望的柳叶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她不光给女儿天天熬绿豆水喝，听人说未成熟的嫩绿豆角解毒效果更好，她就天天到地里摘了还未成熟的绿豆角给女儿蒸着吃。听到柳叶女儿吃绿豆角有效果，村里几个和柳叶相好的婶子大娘纷纷摘了自家地里的嫩绿豆角给她们送来，只要这对苦命的母女有希望，她们都愿意相帮。前来看望小丹丹的婶子大娘，柳叶让女儿管她们不叫“婶子”叫“妈妈”，“孙妈妈”“张妈妈”“少芬妈妈”“芳妈妈”等，告诉女儿这些妈妈们都是她们的救命恩人，一辈子不要忘记她们的恩情，长大了一定要回报她们。

　　无意间的一个小偏方，绿豆角和绿豆汤治疗了小丹丹，她的肿胀缓慢地在消退着，两个多月以后居然还可以下地走上几步路了。小丹丹没生病前在学校一直是个听话又懂事的孩子，学习成绩也一直非常优秀，老师和班里的同学都很喜欢她。在她生病期间，村里教她的杨老师一有空就上门为她辅导功课，小丹丹很喜欢她这个漂亮的杨老师，称呼她也是“杨妈妈”。每次走柳叶都非常感激地送她到大门口。

　　小丹丹在病了一年多以后重新背起书包走进了学校。刚开始她不能走太多的路，柳叶就一天几次将她背到学校，放学的时候再去接她回来。随着她一天天在恢复，她不再要妈妈背她，总说她能行。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也都对她非常关照。到她小学毕业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恢复了健康，能跑能跳，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

　　柳叶，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骨子里却坚韧坚强的女人再一次经受住了上苍对她的残酷考验，劫后重生的母女都非常珍惜这新的生活。此时的柳叶已经五十好几了，她心如止水，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把女儿好好培养成人。再苦再穷她都不让女儿受一点委屈，吃得穿得她都先紧着孩子，她有几年没添置过一件新衣，她已经记不起来了。面对前来不断给她介绍对象的媒婆们她很坚决地一概回绝掉，想都不再想。或许她经历了郭坤一事，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吧。

　　有一个人却被柳叶的真诚和善良深深地打动了。他就是邻村的一位退休干部冯伟。冯伟是县城某个单位的退休干部，刚满六十，一米七的身高，白白净净，慈眉善目，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冯伟丧妻，儿子冯大明已经娶妻成家。冯伟虽说已经六十岁了，但是他常年在单位呆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并不显老，加上他有固定的退休金，在老伴死后前来给他说媒的就踏破了他们家的门槛儿。

　　柳叶的事情在我们方圆几个村子早就成为了美谈，一提到她就没有人不对她竖起大拇指夸奖的，都是打心眼里佩服敬佩。柳叶的事情冯伟也是早有耳闻，在老伴死后他就有意想和柳叶搭帮一起过日子，不为别的，只为看中了她善良的人品。冯伟一方面回绝了那些为他登门说亲的，一方面却在打发熟人朋友在这边向柳叶提亲。

　　柳叶对冯伟并不认识，她也不想认识他，一如既往的她回绝了他的提亲。柳叶的第一次回绝在冯伟的意料之中，一个没说成他又打发另一个，前前后后打发了好十几个人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几个月以后他不知道从谁的嘴里打听清楚了柳叶的所有庄稼地，总是会在不等柳叶耕田犁地前悄悄地默默地替她耕作了，甚至一个人蹲在郭峰的墓堆前请求郭峰能够答应，让他来照顾柳叶的后半辈子，他承诺他会像郭峰一样爱护柳叶，让她剩下的余生不再悲苦、不再凄凉。

　　柳叶在知道了这一切后，本已平静如水的心湖又像是被投进了一枚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波澜。她思前想后不断回想自己一生的悲苦命运，自从嫁到郭家，舒心的日子没过几天。她也很渴望有人能够疼着、宠着、呵护着，累得时候有个肩膀能够依靠着。郭坤一劫几乎要了她的性命，罢了罢了，女儿已经上高中了，再一年多就上大学了，我还是一门心思供孩子上学要紧，其他的心思都收了吧。

　　柳叶虽然对冯伟很是感激，一个公家人能够放下面子给自己耕田犁地也确实不容易，但是她只能对冯伟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全当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免得被他纠缠不清，甚至面对面劝冯伟，求他以后别再替她干活了，她是不会答应跟他过日子的。可谁知道这个冯伟挺执着，柳叶说归说，他干归干。他们俩谁也没有说服谁，就那样一块干活，然后各自回家，各过各的日子。冯伟相信他终有一日会感化柳叶。他们的事情在村子里沸沸扬扬的传开了，说柳叶这次找的老头非常不错，这下柳叶该跟着享几天清福了。

　　柳叶对冯伟的求爱装聋作哑视而不闻，这个冯伟也不急不躁，他自有妙招。他七拐八拐通过各种途径，想办法打听清楚了柳叶爱女小丹丹的学校班级，一天下午，冯伟将丹丹约出来和她谈了半天。他希望丹丹能够说服母亲，答应让他来照顾她们母女今后的生活，他完全有这个能力。冯伟在单位的时候也算是个不小的领导，经常开会作报告，讲话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也很有说服力。小丹丹是个高中女生大姑娘了，母亲一辈子的辛劳凄苦，她看在眼中记在心里，为了自己她付出了比别的母亲多十倍的辛劳不止，她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有个人愿意真心疼爱照顾母亲是个再好不过的事情。冯伟的一番真诚首先打动了她的心，让这个人陪伴母亲应该是非常放心的。她答应帮冯伟去做这个小说客。

　　在女儿丹丹的一番撒娇劝说连哭带恳求下，柳叶终于投降了。她答应丹丹只要她不觉得受委屈她就答应，可在小丹丹的心里想的却是，只要母亲能够幸福，让她受再多的委屈她也愿意。

　　【十三】

　　冯伟一门心思想要再婚的事情，儿子冯大明和儿媳张爱兰是一千一万个不赞成。老父亲身体还好，每个月一两千块的退休金足够他自己花销，再过两年给他们带带孩子，颐养天年不是很好吗?他们不理解老父亲为什么非要没事找事给自己添个累赘，让他们也跟着为难。一想到他们以后要跟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一个锅里吃饭，他想想就觉得特别别扭。这一年多以来给他父亲介绍的人不少，每次一见到那些好事的媒人来他们家他都恨气地想一脚将他们给踢出去。

　　冯伟跟儿子商量想选个好日子让柳叶进门的时候，冯大明一直低着头，时不时将眼角抬起斜斜地瞪父亲一眼，最后在出门的时候带着不满很不情愿地撂下一句话：“你的事情，你爱咋办咋办!”

　　冯伟带着柳叶给她买了两件像样点的衣服，再带她去染了染头发，等出来的时候柳叶已经大变样了。本来就是个漂亮的美人坯子，尽管无情地岁月在她的脸上刻满了沧桑的印痕，让她看起来憔悴苍老，但经过一番打扮修饰依然还原了她的美丽本色，虽然已年过半百，但身形基本没走样，风韵犹存。

　　柳叶进门的这天，儿子躲得不见人，媳妇也赌气回了娘家，冯伟只好请了紧邻对门几个平时走得近的乡亲们帮忙做了点饭菜，包了两屉馄饨，等柳叶来了好热热闹闹和乡亲们见个面，吃顿饭。不消半天功夫，家里一切准备就绪。

　　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柳叶在妹妹柳珠和妹夫的陪同下走进了冯伟的家门。柳叶前脚刚进门，冯大明后脚就紧跟着，只见他披麻戴孝手拄纸棍，进门就大声嚎哭他妈：“妈你死得好惨啊!你刚走了才一年多我爸他就把你忘了，他今天把狠心地后娘都带回来了，你让儿子怎么活呀?你儿我以后要遭罪了呀!”

　　冯伟怎么都不会想到一向孝顺听话的儿子会给他来这么一出，这是让柳叶难堪，更是给自己难堪。冯伟气得血直往心头涌，操了一根棍子准备揍儿子，被一左一右的柳叶柳珠姐妹俩拦住了，柳珠倒是心直口快，一步跨到冯大明的跟前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不卑不亢地盯着他的眼睛说：“冯大明你听着，我姐姐今天能够到你们家来是你爸死乞白赖、千求万求求她的，你以为她愿意上门来给你做后妈子，侍候你们一家老小啊?今天我在这儿把话给你撂下，今后你要是欺负她老实软弱，我柳珠可不是好惹得。就你，牙口还没长齐呢!”

　　这边柳珠刚刚出头连嘿呵带吓唬的唬住了愣头青冯大明，还没消停呢，大明媳妇爱兰也顺门进来了：“吆喝，这谁家不要脸的泼妇大老远得跑到我们家撒泼打滚来了，我男人冯大明是吓大得，可我张爱兰不是吓大得。我今儿也告诉你，任何一个外来入侵者到我们家，我都不会让她有好果子吃，识相的就趁早给我滚蛋!”张爱兰说完这话根本就没看他公公早已经气得铁青的脸，径直去厨房将准备好的饭菜掀翻打了一地，嘴里还在气呼呼地吼着：“我让你吃，我让你吃，喂猪了都轮不到你们。”

　　柳叶高高兴兴地来，得到的却是这么一番礼遇。她委屈、也愤怒，使劲想从冯伟的手心抽出自己的手，带上妹妹两口子回去，怎奈她的手被冯伟紧紧地攥着，她挣脱不开。最后她几乎已经哭出了声求冯伟：“老冯，你还是让我们走吧?”却只见冯伟为她擦了擦眼泪语气坚定地对她说：“柳叶，我跟你一起走，你不会不要我吧?”

　　一听父亲要跟这个老女人走，冯大明急了，他挡在父亲的身体前面恳求他：“爸，您不能走啊!你都六十岁的人了去给人当上门女婿，你不嫌丢人，你让儿子我怎么见人啊?”冯伟低头将脸凑到了儿子的脸跟前，恨气地看到儿子心里直发毛他才吐出一句：“我不是你爸，我是你儿子!我冯伟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羞先人了!滚开，让路。”冯伟拨开儿子的身体拉着柳叶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儿子儿媳站在院子里发呆。原本他们只想赶走柳叶，让父亲断了再婚的念想和他们好好生活，谁想连老父亲也一起赶走了。

　　冯伟跟着柳叶回到了南窑湾踏踏实实地过起了安安稳稳的日子。本来就是邻村而居，他在南窑湾也有很多熟人朋友，加上他本来就为人随和，来找他聊天的老朋友也多，柳叶这个家又充满了欢笑的声音。小丹丹礼拜天回来也一声声“冯伯，冯伯”的喊得很甜，冯伟的这个心里啊乐开了花：“柳叶啊，还是你教女有方，我老冯沾你的光老来得女了!高兴!”冯伟没事人一样整天乐呵呵地，柳叶的心里却装着心事，她不能让老冯和儿子为自己闹到父子分离不相认的地步，可该如何调节他们的矛盾她又想不出个主意来。

　　冯大明和媳妇张爱兰闹了那么一出，赶走了柳叶和冯伟，村里人对他们的做法议论纷纷，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这几天小两口都不敢出门，一出门就觉得别人看他们的目光怪怪得，更是有人远远地就躲开他们了。自从父亲冯伟走后，冯大明也觉得心里很是不安，这么多年来他很少顶撞父亲，这一次却将他老人家活活给气走了，他心中懊悔，却丢不开面子前来给父亲低头认错。

　　冯大明请了和父亲相好的几个叔叔来请他回去，柳叶见此情景忙催促他，让他别跟小辈一般见识，让他回家看看去，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何况他们还是亲亲的父子。冯伟听从了柳叶的建议，回家转了转，算是跟儿子重新和好了。他给儿子把家里的事情安顿交代了一番，赶天黑还是回到了南窑湾，现在南窑湾才让他觉得有家的感觉。

　　日子就这么不急不缓、平平淡淡地过着，转眼间已经快一年的功夫了。小丹丹临近高考，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当中。大明媳妇爱兰怀孕了。柳叶担心爱兰蒸馒头做饭什么的不小心会动了胎气，隔三差五的把馒头花卷蒸好让冯伟给她送过去，烙个煎饼、包个饺子都给送去了。小孩的小棉衣小棉被，尿垫子什么的也都早早给准备好了。

　　在张爱兰临产的前几日，柳叶一听爱兰住院的消息就让冯伟将她送过去。老冯害怕柳叶再受媳妇的气，犹豫着要不要送：“我看你还是别去了，万一爱兰再言语上对你有个不敬怎么办?实在不行让大明将他丈母娘叫来!”“老冯，我受点委屈事小，我是希望借此机会能够解开你们父子之间的疙瘩。再说了哪有媳妇坐月子让人家娘家母亲侍候的道理?你就送我去吧。”

　　医院待产室里，柳叶一进病房不等张爱兰开口就抢了一句：“爱兰，我知道你不愿意看到我，可现在你生孩子是个大事，不能没有人来照顾你，你就当我是你爸给你请的一个保姆。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好好照顾你做完月子我就自动离开。”其实自从她怀孕以后，柳叶隔三差五的总差父亲给她送吃的、送小孩的衣物，她对柳叶已经不再那么排斥了，偶尔想起柳叶进门那天的事情她都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分了。柳叶这次能来，已经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了，她忙歉意地对柳叶微微笑了笑：“对不起姨，是我们不懂事，你跟我爸就原谅我们吧!”柳叶没想到爱兰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愣了愣神，半天缓过神来激动地拉起张爱兰的手说：“傻孩子，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啊!我跟你爸现在就等着抱孙子呢!”

　　媳妇的月子柳叶侍候得周周到到，仔仔细细。孩子一哭她就抱，尿了拉了她都不让媳妇动手，说是害怕她在月子里落下毛病。衣不解带一夜起来好几趟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媳妇的饮食一天七八顿，荤素搭配，营养丰富，天天换样不重复。一个月下来媳妇养得白白胖胖，她却明显瘦了一大圈。

　　小孙子满月的这天，冯伟请了他们家的亲戚朋友和乡邻们给孩子过个满月，接受他们的祝福与道贺。等亲友们到齐准备开宴的时候，这冯大明和媳妇张爱兰抱着孩子走到了柳叶和冯伟的跟前，夫妻俩对望了一眼双双跪倒在柳叶和冯伟的面前。老两口一时有点转不过这个弯子，赶紧俯身要拉他们起来，却只见他们四只眼睛双双含泪，他们哽咽着泣不成声：“爸，娘，是孩儿不孝。你们放心，从今往后我跟爱兰一定好好孝敬二老，丹丹妹子今后就是我冯大明的亲妹妹，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好不好?”“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柳叶赶紧抱过孩子拉媳妇爱兰起身，冯伟呢仰头咽了咽泪水，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好儿子，起来。”

　　参加宴会的亲友们看到这感人得一幕纷纷鼓起了手掌，一声声高喊：“冯大明，好样的!”在一片掌声中，已经出落得如花朵般漂亮的女儿丹丹微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呈到了柳叶和冯伟的面前：“妈，冯伯，女儿不负你们的厚望，考上了上海理工学院。”冯大明一听这个消息激动得一把抱起丹丹轮着转了好几个圈：“丹丹，你真棒，哥亲自到上海送你去上学。”看到眼前这一幕衷心得为柳叶感到高兴。此时的她轻轻地靠在冯伟肩膀上露出了久违地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