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草

初业生

山草，在山区大集体年代，那可是社员家家户户的宝贝。把它续到铁鏊子底下烧火能摊煎饼。把它续到大锅灶底下烧火能烧水，煮地瓜，蒸窝窝头。偶尔还蒸几回饽饽(那时小麦稀罕)。秋天把白拉子草割了，晒干垛成垛，冬天可以喂羊、喂牛。将黄草割了晒干，捋成把切成段，可以拵草房的屋面。

因为山草用处多，所以生产队对它严加保护。一开春，山草还没发芽，生产队长就安排人号坡。号坡人提着一桶白石灰水，把能长山草的山坡外围的石头涂白，这叫打抹子。打过抹子的山坡上就有了用白点围成的各种形状的白框。白框里边的山坡，就是生产队的护坡了。

当山草一发芽，生产队长就安排一个相貌凶煞的人专门看坡。看坡人手提镰刀或斧子，在明处或暗处巡逻。一旦发现有人进护坡割草或放羊，护坡人就像兔子一样窜过去。割草的被没收镰和具绳扁担，或被没收镰和架筐。放羊的被没收放羊鞭子。

山草，在看坡人的看护下慢慢长高变老。到了秋天，山草变成了枯黄的模样。生产队将山坡分成若干块，每块都编上号。然后用抓阄的方法分到各家各户。每户都把山草割得干干净净，有的连草根都挖出来。割好的山草，都被捆成捆挑回家，垛成柴禾垛。这就是全家一年烧火做饭的柴禾。

如果有的户柴禾不够烧的了，那就得在护坡外四处打捞。对那些喂牲口的户，割饲草就成了大难题。我家喂着一头驴，用它推碾推磨。割驴草就成了我和三哥每天早晚的常活。我最讨厌割驴草了，特别是下了雨。在水漉漉的地里薅草，不一会身上就湿透了。有时实在割不满架筐了，就忍不住到护坡的地边上割几把草。这就像摸了老虎屁股，麻烦就惹大了。

有一天晚上，淅淅沥沥的细雨一夜没停。第二天一早，我拿起镰，戴上苇笠，披上雨纸，背起架筐，冒着小雨去割驴草。我来到了北坡的高粱地，这是第四生产队的地(我们是第五生产队）。高梁地里边堰根的一溜山草属于四队的护坡。

我在高粱地里拔了一会刍草扒子，觉得太慢，就想：“今天下着小雨，看坡的不会来了，我干脆到地里边的护坡，快割点山草早回家。”我边想边走到地里边的护坡，挥镰割起山草来。刚割了三把草，还没来得及放到架筐里，四队的护坡员李传仁就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他头戴苇笠，身披蓑衣，手持一把利斧。

我当时被吓蒙了，什么话也不敢说。因为李传仁的脸长得像李逵，平常上学路上见了他，我都不敢看他。今天李传仁由于发怒，脸更黑了。他不说话，拿起我的镰和架筐就走。我上前两手抓住架筐把不放。李传仁绷着脸、咬着牙，使劲地拖我。我小小年纪没有力气，虽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往后拽，但还是被他拖出去十多米远。我急眼了，说:“你别拖了，你干脆砸煞我吧！”李传仁说:“割这点草值不当地砸煞你，我只要你的镰和架筐。”我说:“你拿走了镰和架筐，回家俺爹就一顿把我砸煞，还不如你这就把我砸煞算了。”李传仁听了我的话，就不再拖了。他说:“今天把镰和架筐给你，但我要把你偷割草的事告诉学校的老师。”

我听了李传仁的话，心里一阵难受。如果李传仁把我割草的事告诉了老师，那全学校的同学就都知道了我是盗草贼，那多丢人啊！我哀求李传仁，说:“我以后再也不敢割你们护坡里的草了，求求您不要和老师说。”李传仁说:“如果这事想不告诉老师，那我就拿走镰和架筐。”听了李传仁的话，我觉得没有好办法了。我说:“镰和架筐我留下，其它的，那您看着办吧！”

听了我的话，李传仁放下我的镰和架筐，向护坡深处走去了。我又躜到高粱地里拔了一些刍草扒子，装了半架筐就背着往家走。

一路上，我不住地想:早饭后到学校，怎么有脸见老师和同学？同学们会用怎样的目光看我？……那李传仁怎么来得这么快？我刚割了三把草，他就突然站到了我面前。他是神人吗？不可能！那我猜想:他可能在我往北坡走的时候就发现了，然后跟踪我来到北坡，躲在暗处监视着我的一行一动。当我一开始割护坡里的草，他就倏忽出现在我面前。

想着想着，我就走到了家门口。我进屋换上干衣服，背起书包，拿起两个煎饼，边吃边向学校走。一路上，我无心看路边的风景。只觉得心里惴惴不安，脚底下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很沉重。

当我来到学校时，上课铃声响了。我放下书包就坐在凳子上听老师讲课。我如坐针毡，课一点也听不进去。我不时地在想:“是不是同学们都在看我？是不是老师下了课就要找我？”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老师回办公室去了，同学们在一起打打闹闹，根本没同学注意我。接下来又上了几堂课，直到放学老师也没找我。以后每天上课，我都惶恐不安。但过去了好几天，老师还没有找我。看来，护坡员李传仁是吓唬我，他根本就没想和学校老师说。没想到凶神恶煞的李传仁，还挺讲义气。

以后的日子，我不再想割草被抓的事。每天早晚都要割两架筐草喂驴。到了星期天，就和村里的大伙伴们上北山割草。因为护坡外离家近的地方的草，都被割得溜光了。北山离村子远，没大有人去割草。路两边的地与地堰之间有些荒坡没护。我们就去割那些零星半点的山草。

每次我和伙伴们上山割草，都是用一半时间割草，用一半时间玩。有时打瓦，就是立一块不很大的石板，然后退十大步画一条线。每人站在线上用石头打那立石板，每人打十次，谁打倒立石板的次数多，谁就赢了。有时在大块石板上画上方格，用小石子和短草棒下五虎、摆通天。有时候玩够了，就开始摔跤。这时，我就甘拜下风，因为我力气最小，谁也摔不过。

有一星期天上午，我和大伙伴们来到北山顶。这次玩得特别疯，天快晌午了，每人手里还没有一根草。有一个大伙伴提议说:“快吃晌饭了，看坡的也回家吃饭去了，咱上山那边柳科泉大队的护坡，快割点草回家。”大伙伴说完，我们就跑到了柳科泉大队的护坡。他们一到护坡，就快速割起草来。我因为尝过苦头，心有余悸，不敢下镰。

当伙伴们刚割了几把山草的时候，从洋槐林边一簇棉槐丛里传出了女人的吼声:“住手！”听到喊声，伙伴们抱起割下的草就窜了。因为我吓得腿发软，怎么用力也跑不快。我边跑边回头看。只见那护坡人手握一把长柄斧头，箭一样向我跑来。没等我跑几步，那女人一个箭步蹿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没等我反应过来，镰便倏忽到了她的手里。说时迟，那时快，我迅速用双手扯住了她的衣角。

扯住衣角后，我才看清了那护坡人。只见她，身材长得又高又粗，留着很短的白菜帮子头。脸面长得不算难看，就是黑了点。如没有胸前突出的两座小山，那她就像一个大男人。

我扯住她的衣角说:“把镰还给我吧！我一棵草也没割。”她说:“不行！草被割了，他们都跑了，我拿什么回去交差？”我哀求道:“好姐姐！把镰还给我吧！我没有了镰，今天割不到草，回家俺爹要狠狠揍我。”不管我怎么哀求，她就是不还给我镰。我急中生智，换了一个话题，说:“好姐姐！如果你把镰还给我，你就能找到一位刚俊、刚帅的好姐夫！”她听了我的话，“扑哧！”一声笑了，说:“你这个小家伙，没想到你会说这么好听的话。”她把攥镰的手向我一伸，说:“就冲你这句好听的话，镰你拿去吧！”我接过镰说:“谢谢大姐姐！”说完，我拿着镰快跑着追伙伴们去了。

从此以后，再和大伙伴们上山割草。不管谁提出到护坡里割草，我都无动于衷。他们都到护坡割草去了，只有我自己在护坡外，东一镰西一镰地割那点稀根落根的草。虽然割得草比他们少得多，但我可没有了胆战心惊的恐惧。

……

五十年过去了，每当我给别人讲起那割草的经历，都忍俊不禁。听我讲割草经历的人，也会捧腹大笑。

现在，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农民的生活水平，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做饭都用上了液化气、电饭锅、电磁炉、微波炉等无烟灶具。家家户户都住上了砖瓦房或楼房。昔日的山草宝贝，现已派不上用场。

如今，满山遍野的山草，再也无人问津。昔日的秃山秃岭，现在草木葳蕤。就连当年上山挑粪、搬运粮草的蜿蜒山路，也让山草盖得严严实实。据专业人士目测，山上山下的植被覆盖率已达95%以上。由于植被覆盖好，当天气下中雨时，山上的雨水一点都流不下来。就是下大雨，山上也不往下淌浑水。

当人们看到满山遍野茂密的植被，都由衷赞叹:这就是金山银山！

作者简介:初业生，男，1957年生，山东临朐人，退休干部，退休后爱上文学，喜欢回忆回忆过去的事，并用文字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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