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天．

最近几天都在聊快乐的回忆，今天可能要聊点不太快乐的回忆。

跟染发有关。

儿子和姑娘领证了，定了星期天火锅，晚上他开车去接女孩的父母。也要来接我，我没让。我家距离星期天近，几步路的功夫。再说，有点舍不得让儿子来回跑。

晚上坐在火锅店吃饭，女孩把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递给我们三个家长，里面是房子贷款的一道道协议。三个大人都很开心。女孩爸爸也难得的健谈。

一切都挺好。

后来大家不知怎么谈到染发烫发的事上。女孩建议我把头发染了，再把头发烫了，就更好看了。我当时笑笑，没说什么。

散席后，儿子开车送她们回家。要送我，我再次婉拒。

我想一个人走走。

星期天火锅对面就是阳光广场，此时，广场上健身的人很多，跑步的，走圈的，跳广场舞的，都活得热热闹闹，看热闹的闲人也不少。

我缓缓地绕着广场一圈一圈地走。夜色里的路灯朦胧而模糊，把我拖进那个来时的路……

小时候，父母家教严，我也淘，啥蠢事都干过。有一段岁月，我好像经常挨打，自己都不知道做的什么事情会惹来父母的暴揍，所以那段日子战战兢兢，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是错的，总是很惶恐。胳膊腿上总有伤痕。

我记得那时候是夏天，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已经知道羞耻。我不敢穿裙子，不敢穿半截袖，总是穿着厚厚的衬衫和长裤。有一天我忘记了，穿着裙子上学，旁边的男生问我，你胳膊给谁打青了？

那是我喜欢的男生，他家里有《儿童文学》，我们经常换书看。那一刻，我觉得磕碜死了。我开始恨自己，怎么就这么没记性，怎么就这么怕热，怎么不穿长衬衫长裤子？那之后，我一天裙子也没穿，全都穿着厚厚的衬衫和裤子，真想把自己捂死在那个夏天。

我开始记日记，偷偷地在日记本里哭，彷徨无措。妹妹嘴甜，乖巧可爱。弟弟是父母的老儿子，自然众星捧月。所以家里一旦什么东西坏了，什么东西丢了，什么东西被偷吃了，基本挨揍的还是我。

每次挨揍，父母都会说你做错了。我也就认为我做错了，虽然多数时候心里不服气，但嘴上一定要认错。这种洗脑，对我的影响很深。

我那时候特别希望自己有钱，夹着我的小包袱离家出走。

好几次我被揍了之后，躲在小道厦里，在日记本里哭诉，想离开这个家。但离开了去哪？没钱，我会饿死。冬天没地方避寒，我会冻死。我梦想着快点长大，能挣钱了，就离开这个家。

初中毕业，暑假里我去打工，挣来的钱舍不得花，除了买书，给弟弟妹妹买点零食，就都积攒起来。高中毕业那年，姨妈来家，让我陪她去理发店烫头。忘记当时什么情景，姨妈怂恿我给我烫头，说好看，我就烫了。

烫头之后其实我觉得不好看，有点显老。

事情没完。父亲晚上回来看见我烫头很生气，他早晨训我，中午训我，晚上训我，只要见到我头上的弯弯卷，就开始训。说我小资产阶级作风，说我讲究吃穿不学好，说我心里就惦记这些没用的，耽误了考大学——

我特别恐慌和无助，父亲会不会又要揍我一顿？

过去那段挨揍的黑暗岁月又铺天盖地罩住了我，我非常恐惧父亲再揍我一顿。我已经成年了，我恐惧的不是被揍，而是，我被家长揍，我的潜意思里就会认为是我做错了。

我做错了，那就等于二十来年的岁月里，我根本没有成长，我还是那个犯错误的使劲长也长不到的小孩。

那就等于，我永远做不到父亲心目中的优秀。

这个是让我最害怕的。

那天我在心里发誓，将来就是剃秃子，也不会再烫发。

那个夏天，我找到一个可能赚钱的工作，跟着同学到海坨子去卖月饼卖啤酒。海坨子当时有个鱼泡子，食物就卖给打鱼的人。

打鱼的都是男人，还可能是比较野蛮的男人。我姐担心我怕我吃亏，不让我去。我一狠心，有点自虐地求我姐的同学——住在我家后院的秋影姐姐把我齐腰的长发全部剪掉，剪成电影《庐山恋》里张瑜的头。然后假装男孩子，骑着自行车，驮着月饼和啤酒去火车站赶一早的小火车。

自行车寄存在火车站旁边我老姨家。老姨家距离火车站还有五六百米的距离。这段距离，我就扛着一个袋子走一百步，再回头扛后面的袋子走。这么来回倒腾，终于上了小火车。

这个工作我做了两个多月。小火车每天运一批工人到海坨子修路，工程完工，小火车在海坨子不停了，我就不能去了。我再去找别的工作。我想赚钱，想独立，想离开家，过一种不被人嘲笑谩骂的快乐自由的日子。

我的长发终于长长了，曾经烫过的那些弯弯也消失了。我以为我心上的那道疤痕也弥合了，看不见了。但我发现我再也不愿意摆弄头发了。少女时经常对着镜子梳辫子，一梳就是几个小时，编花样，看自己编哪种辫子更好看。自从那个烫发事件之后，我对摆弄头发的兴趣消失了。

后来我到现在居住的城市，认识了一些论坛上的朋友。有一次聚会，女友妖精拉我去染发。那是我第一次染发。我还记得爽快的妖精对我说：我要是报社记者，我都得美翻倍了，衣服天天换，一年三百六十天都不带重样的，你天天见各种人物，参加各种会议，咋不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

其实，自从那次被父亲责骂之后，我开始注重自己的内心，我觉得一个人内心强大，是不需要外在东西包装的。所以十多年来我都是那么过来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衣服干净就是美，简单就是美，省钱就更美了。

那次我染了头发，又换了一套黑衣服去参加聚会时，大家都说我好看，时髦了，像变了个人。我内心小小的膨胀了一下，酒就喝得有点高。

不过，事情还没完。

我回到报社，在楼梯上打电话，喝酒后没有控制好，打电话的声音大了。一个对我有知遇之恩的领导很不满意我的作风，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你现在要注意点，头发还染成色了，咱们报社是新闻单位，为人要端庄，不能招摇——

我特别难堪，特别恨自己。

我想起当年父亲训斥我的话，开始不停地自责。

一个人受到外界的攻击不知道怎么反抗时，通常会做两件事，一件是张开双臂抱住自己，保护自己内心那个脆弱的小小女孩。另一件事就是跟别人一样，甚至比别人更严厉地攻击自我，自责，自毁。

从那以后，我再没梳长发，我把头发在脑后绑了起来，用皮套狠狠地勒住。

事情还没完。

七八年前，我去省城参加作协的一个会议。在宾馆住三天。去开会之前特意捯饬了一下，还染了头发。我记得染的是带点赭红色的那种。宾馆房间有热水，我晚上冲澡，自然也洗头发。没想到第二天早起，发现枕巾被我的头发掉色染红了。退房那天，服务员来查房，我非常抱歉地说，这条枕巾被我弄脏了，我照价赔偿。

我虽然没有像过去那样诚惶诚恐，但心里也一再地自责，并再次下决心，再不染发了。

染发烫发真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困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几个点儿，期间脑袋上涂抹着染发剂，烫发剂，罩着蒸笼一样的热帽子，头皮那个痒啊，不亚于上电刑。还有，我皮肤过敏，每次染发头皮都痒很久，额头还长包。染发的档次也不一样，最低消费50元，中低档100元，上不封顶。

烫发就更贵了，去年过年，我去染发，在理发店椅子上坐着，听着旁边来美发的女人们聊天，她们竟然都要烫发。不知怎么我就被洗脑了，同意烫发。结果，遭了几个小时的罪，老板跟我要300元。

我现在一个月的伙食费啊！

真是花钱又受罪，何苦呢？

今年我开始节俭生活，来到年了，我决定不再染发烫发，不花那个大头钱。

其实，五十多岁，有点白头发实属正常。再把头发染得确黑或者焦黄的，往二十岁上靠，别人不知道咋想，反正我是不习惯了。

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美。二十岁青春年少是美，三十而立是美，四十不惑是美，五十岁有点白头发更显得从容。八十岁满头华发，那真是一种别样的优雅。

来到年了，和女孩家可能要走动，万一儿子女孩在乎我的白头发呢？

这头发，我染还是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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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支出：19.3元（打折菜，豆角2元，韭菜2元，胡萝卜角瓜3元，鸡蛋12.3）

本月总支出：192.7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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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素老三，中国作家，笔名老三。2021年实行节俭计划，饮食上“十块钱过一天”，用千元退休金过有趣的节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