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叶叶；欢迎关注中财论坛

早晨刚打开窗帘，我又看见了那双偷窥我的眼睛。

那个人，就躲在对面楼三楼窗口一角窗帘后面。窗帘是绿色沙料的，看着很轻盈。风一吹，窗帘会抖动，那个人把窗帘拽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不大的眼睛。

这个偷窥者偷窥我有一段时间了，是个五六十岁男性，苍老，有点秃顶。那是有一天他不小心忘记了拽窗帘，窗纱抖动一瞬他露出了半个脸，正好让我看个清楚。

小弟说：“老姐，你这是走桃花运了，被老情种盯上了，你可得多加小心了。”小弟的话搞得我也神经兮兮的，就连下楼的时候，我都会紧张地抬头对那个窗口望上一眼，每次我抬目看的一瞬，我心里都会“咯噔”一下，都会隐约看到那双眼睛在死死盯视着我，直到我钻进车里启动车。慌慌张张逃也似地离开家属区。想着那双偷窥我的眼睛，心里就会一阵阵犯恶心。

我在一家三甲医院工作，是一名麻醉师。

这天我刚从手术室出来，就遇到护士长刘艳。

在单位我和刘艳是最好的朋友，单位人都说我俩长得很像。她是医院于院长的千金，她有一个弟弟正在狂热的追求我。

刘艳笑了说：“你就别推脱了，你就干脆缴械吧。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真成老姑娘没人要了。”

“你说的啥呀，本姑娘长生不老，不光年轻小伙儿留恋，就连大叔级别的人都暗恋……”说到这，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偷窥我的男人。我一下沉默了。

刘艳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打听隐私一样刨根问底地追问我：“别说半截呀，快说说哪个大叔追你了。”

我犹豫了一下和刘艳说起了那个偷窥我的男人。刘艳听后很严肃地对我说：“怎么还有这样垃圾呀。不行！我得告诉我弟弟去他家警告他一下。”

“别别别！”我连声阻拦她。并对她说：“可别惹那麻烦了。只要他不怕瞎眼睛，他愿意看就看呗。本姑娘相貌堂堂，还怕看吗？”

下午没有手术，从哥家吃过饺子，我就偷偷溜回了家。

小弟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天津上学。他说他把门锁也换了。他不在家的日子，让我注意那个对面楼偷窥我的那个老色狼。他反复叮嘱着我，我笑着对他说：“你就放心吧，他哪有那么大的狗胆子呀，还会跑到咱家这个楼来嘛！”说完这话，不知为啥，我心里一阵紧张，但我还是故作轻松地说。

半夜下起了雨，风呼啦啦吹打着窗框，窗户发出很响的声音。我急忙爬起身，去关窗户，窗外一片漆黑，无意间我看见了那个男人正探出头。一道闪电过来，我看到男人光着膀子侧着一大半身子正在关窗户。他突然一下看到我，竟然停止了动作，就那么直呆呆望着我。我“妈呀”叫了一声缩回头，不小心一下踩空摔倒在地板上。

“啪”地一声，我一侧屁股着地，腰部一阵巨疼，身子不敢动。我疼得“哎呦呦”直叫，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心里想，我腰部肯定是摔伤了。

我好容易挪动身子摸到手机，带着哭腔给刘艳打了电话，刘艳嘱咐我千万别动。一会功夫，她就和她弟弟刘军急匆匆赶了来。他们叫来了120搀扶着我下了楼去了医院。挂了急诊拍了片，检查结果是腰椎轻微骨折，张主任让我回家静养。

他们临走时，我偷偷告诉刘艳：“我摔伤的事千万别告诉我哥和我嫂子，他俩刚结婚还在度蜜月，不想麻烦他们。”

刘艳翻着白眼说：“知道了！我有空就来照顾你。”

每天躺在床上，想着那个偷窥者，我把窗帘拉得紧紧的不留丝毫缝隙。

每天早晨，刘艳都会给我送来早餐，中午有时不忙，她也会给我打来午餐。有时哥和嫂子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去家里吃饭，我都会说医院太忙，找各种理由推脱掉了。

一个周日的早晨，刘艳匆忙忙给我送来早饭，说她母亲吃坏了肚子，要去医院看病，也许中午就不能给我送饭了。她还买了包子给我放在微波炉里，说让我自己热了吃。

两个礼拜没下地了，中午时我戴了护腰，试探着慢慢下地，扶着四周椅子，在房间里慢慢挪动着，准备去热刘艳拿的包子。

突然一阵轻轻地敲门声。“谁呀？”我一边问着一边挪动着来到门前，对着猫眼往外张望。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手里拿着一把扫帚，站在门口。

我打开房门，用力拄着门框问道：“有事吗？”

阿姨面容苍憔悴，头发一多半白发，她目光有些呆滞，仔细地在我脸上打量着小声说：“我，我想问问你家门口有许多纸盒，如果没用，能不能给我呀？”

“你是扫楼道的吧。行，你拿去吧。”我有气无力地说。

阿姨抬头看着我问道：“姑娘，你，你不是病了吧？这么虚弱。”

“哦，我腰部摔伤了。”

“哎呀，怎么那么不小心呀？是不是那天下雨天摔的呀？碍不碍事呀。家里没有人照顾你吗？”阿姨连连关心地问着。

“雨天摔的？你咋知道我是雨天摔的呀？”我对这个面前的阿姨产生了怀疑。

“啊，那，那不是楼前楼后住着嘛。那天雨天半夜的时候我看楼下来了一辆救护车。”

阿姨说完，急忙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楼前楼后住着？阿姨你家住在？”

“哦，我就住在你家前楼，我经常看到你呢。”

“前楼？”

我还想问下去，阿姨突然举起手里一个塑料小瓶对我说：“闺女呀，你家有水吗？我想接点喝。”

“啊，有。你进来自己接吧。”我让阿姨进了屋，阿姨接了一瓶水“咕咚咚”一气喝干。

她喝完水突然问我：“闺女呀，你自己在家吧，这也中午了，我刚从家来的时候，刚煮好的饺子，寻思一会干活累了吃，虾仁馅的，如果你不嫌弃就送给你吃吧。”说完，她转身从自己背的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打开，一饭盒冒着热气的饺子，摆在我的面前。

我急忙说：“不，不用，我家里有包子呢。咋好意思吃你的午饭呀？”

“什么你我的，这饺子就给你准备的。”阿姨把饺子放在桌子上，帮我拿来筷子和碗，不容置否地扶着我坐下。我也许真饿了，还是阿姨的热情让我觉得亲切，反正是好久没吃过虾仁馅饺子了，我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吃了起来。阿姨笑吟吟坐在一边细细打量着我，看着我吃，嘴里不停地向我问着话。

“闺女，家里都有些啥人呀？一直在承德住吗？”

当她听说我有一个孪生哥时，还特意翻看了我俩的照片。一边看还一边打量着我说：“你俩真的一模一样呀。长得太像了。”

阿姨说，她姓杜，她家是云南的，我长得很像她的闺女，只是她闺女额头有一个红胎记。十二岁的时候，和她一起去集市上赶集，她那天着急去厕所，闺女说想吃棉花糖，她就让闺女自己去一个大娘摊位买棉花糖了。卖棉花糖的大娘常年在集市上摆摊，她不仅技术精湛，而且很健谈，双手不停转动，嘴里还热情地打着招呼。她从茅厕出来，等了好久也不见闺女回来。她跑着去了那个大娘摊位找，结果那个大娘已不见了踪迹。

她跑遍整个集市，喊破了嗓子，逢人便问，有没有人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和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娘。集市上的人都说忙着做生意没有注意，只有两个卖蒜的大爷说，看见那个卖棉花糖的大娘，搀扶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十来岁女孩上了一辆敞篷货车，别的就具体不知道了。

闺女被她弄丢了。

老伴听说她把闺女弄丢了，痴痴呆呆看着她，“嗷”地一声背过气去。村里人听到信后，成群结队去周边找了半宿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时间如村前那条河水，慢慢流逝。

最后，为了找闺女，老伴再也无心出去打工，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拿着亲属乡里乡亲凑的钱，买了一个三轮车，装上一些吃饭的家什，背井离乡出来寻找，载着杜姨四处游荡。打印了许多寻人启事，四处散发，哪里有线索就找哪里，走遍了各个省市乡村，闺女至今也没有找到。

“或许这辈子闺女也找不回来了。”

说完，她还特意撩起我的额头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说：“唉！人贩子太可恶了。我老伴我俩也老了，也累了，虽然没多大心劲了。但是也要找下去。她毕竟是我俩养了十二年的闺女呀！只要我俩活着，就一定会找下去！”阿姨斩钉截铁地说。

刘艳母亲急性痢疾住进了医院，她在医院每天忙着照顾他母亲，没有时间来我家。

二十多天后，我的腰伤也慢慢见好，也能慢慢扶着墙走路了。我自己挪动着准备下楼去医院复查一下身体。刚打开房门就看到杜姨上楼，当她听说我要去医院检查，紧忙扔掉扫帚说：“我和你去吧。”

到了医院拍了片，做了一系列检查，医生说我的伤已经基本痊愈。走到二楼刘艳笑着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在医院照顾他母亲，一直没空照顾我觉得不好意思……

我俩正说着，站在一边的杜姨突然喊了一嗓子：“甜甜，是甜甜吗？”刘艳望着我身边的杜姨，惊讶地问：“阿姨，你咋知道我小名叫甜甜呀？”

杜姨一下冲到刘艳面前，拽住刘艳撩起她的额头，我清楚地看到刘艳额头有一块很明显的红胎记。

刘艳就是十年前被人贩子拐走的阿姨的女儿。杜姨哆嗦着打开手机给自己老伴打了电话，功夫不大，阿姨的老伴来到医院，我看见男人一刻，一下惊呆了。原来就是那个躲在窗帘后面偷窥我的男人！

男人看到刘艳，哆嗦着挪动着脚步几乎摔倒，他失控地冲了过来，抱着刘艳老泪纵横。哭了一阵，刘艳突然擦了擦眼泪说：“我还在上班，你们先回去吧，回头我去找你们。”

他们走后，刘艳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抽泣起来。哭了一阵她擦干眼泪对我说：“我命咋这么苦呀！当年我被人贩子迷昏了带上一辆货车，不知走了多远，我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男人怀里。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男人说我是他父母花钱买做媳妇的，我哭闹着誓死不从。男人看我可怜起了恻隐之心，一天夜里，给了我一些钱，偷偷给我领出村，送我上了一辆拉煤的货车，我几经周折总算逃了出来。我四处要饭，找回家的路，好容易找回了家，却发现家已经不在了。后来我遇到了我现在的父母，他们就收留了我。供我上大学，让我有出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也在找寻着我的亲生父母，但现在找到了，我不知为什么却不想认他们……”

此刻，我很理解刘艳的心情，也许换做谁都不能接受。但最主要的我知道她是不想放弃自己的工作，以及现在优越的家庭条件。

刘艳和我说：“你回家以后麻烦你去那个阿姨家告诉他们，我想和她们谈条件，让他们随便谈价，条件就是我不能做回他们的女儿。”

“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呀？他们都找你十多年了，连家都没了，这样做他们一定会很伤心的。”

“就因为他们家都没了，我认他们了，你让我和他们一起沿街乞讨吗？别人会怎么看我！”刘艳冲我狠狠地嚷着。

驱车回家，进入小区，离老远就看见杜姨和她男人站在在路口张望着。他们看见我急忙小跑着迎了过来急忙问道：“甜甜呢？”

我走下车搪塞着说：甜甜说，她，她忙，就不回来看您俩了。

阿姨和男人相互尴尬地看着，似乎明白了什么。阿姨抹起了眼泪，男人则一下瘫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救护车鸣着笛来到了，拉走了男人。

来到医院，杜姨老伴被抢救的功夫，杜姨和我说，他和她老伴现在住的房子是他远房外甥的房子，暂时借助的。他们几年来沿路找寻女儿，一些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来承德遇到他外甥，外甥就让他们暂时住在他家。几个星期前，她老伴出来倒垃圾看见进楼的我，就认准了我就是他们要找的甜甜！所以他老伴就一直背地里偷偷观察我，他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他失踪多年的闺女。所以会经常隔着窗帘偷看我，有时会叫上杜姨一起看。后来我摔伤了，叫来了救护车，男人看见我家天天挂窗帘，就放心不下，就让杜姨来我家探信，后来杜姨还特意看了我头部没有胎记，回家说给男人听，男人也就死心了。

杜姨还说，如果这次她老伴真的抢救过来了，闺女既然找到了，不愿意认他俩，不认就不认吧。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足够了。他们已经很知足了，毕竟知道自己的闺女还在，有多少人家的孩子被拐卖之后，父母至今都还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如果她老伴能平安，她就和老伴回云南老家了。如果老伴走了，她就带着他的骨灰回老家，不能再四处奔波了。

最后她还说：“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呀！他们幸福我们做父母的就心安了……”

杜姨说完背过身去，呜咽地哭，脸上的褶子里，爬满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