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这代女人是中国的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出生于19世纪末的奶奶和出生于20世纪初的外奶奶的小脚，是当时社会小脚女人中的标准小脚。尤其是外奶奶的脚，母亲常常伸出三个手指，说外奶奶的脚只有三指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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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脚女人裸露的脚，除家人外别人是很难看到的，并不是羞于见人，而是因为从缠足后如要下地行走，必须穿合适的紧紧地包裹着脚的鞋袜才能行走，如果没有鞋袜的包裹，赤脚是无法行走的。

童年在乡下看到奶奶的小脚是穿着鞋袜的小脚，只感觉到奶奶的脚很小，是地道的三寸金莲，因为我年岁小，从没留意过奶奶的赤脚是什么么样子。我和奶奶在乡下一起生活多是在幼年时，很多事感觉是模糊的。

而在城市中，与外奶奶多年的相处中，外奶奶在家洗脚睡觉时的赤脚是经常见到的。奶奶的脚确实如母亲所说只有三指宽。脚的长度约在三至四寸之间。脚底中间形成深深内凹的凹陷，脚背上面隆起，从脚踝至脚尖形成后高前低的陡坡。五个脚指只有大指孤单一个向前伸展，其余四指被压在脚底下并排贴服着，小指陷在脚心凹缝中。脚的长度如儿童的脚，却比儿童的脚细瘦，奶奶微胖的身体有一百多斤，行走靠那么一双小脚支撑真是不可思议。

女人的脚要缠成像我奶奶们那样的三寸金莲，是用经过自宋代以来千百年间流传下来已经成熟的经验和技术，才能缠成那样的小脚，尤其是要缠成只有三指宽的脚是非常痛苦的。除了硬缠紧裹外，还要使脚上的肌肉糜烂化脓流血，促使脚上的肉少脚瘦。所谓“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如果肌肉不溃烂，足部肉体是肥厚的，往往要故意用针刺刀划或在缠脚布里放石子瓦屑等方法弄破皮肉使之溃烂。

奶奶的那双小脚，跟天足相比，我并不觉得好看，而是感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畸形，好好的脚指，硬要压在脚底，脚背的骨头，硬要折成弓形，脚背成弓形后，脚底原本平展的肌肉皮肤在脚心缩成一团，四个脚指紧贴在脚中间，脚指的皮肤和脚中间的皮肤全都窝在一起折叠起来。

天足的人洗脚，是为了洗去污垢，而奶奶洗脚，是为了缓解劳累一天脚的疼痛麻木。经常看到奶奶用热水泡着脚，掰开脚指搓揉着脚指心那些紧贴在一起的皮肤。四个脚指都变成畸形小小的脚指，而踩在脚底下的脚指甲还能正常生长，稍一长长就往脚底的肉里扣，行走时疼痛是难以忍受的，必须经常用热水泡软指甲修剪。要把脚掌朝上修剪指甲，那时没有指甲刀，用剪子剪，很不得力顺手。脚心粘连在一起的皮肤容易捂的溃烂，脚底走路吃力的地方易生鸡眼和老茧，是很难受疼痛的，要经常泡洗修剪。

奶奶晚上抱着小脚疲乏地泡洗修剪，但休息一夜到早晨就像变了一个人。奶奶是个性格直爽做事利索的人，脚虽小但踩在地上“噔、噔、噔”的响声却很大，由于脚小，走路的重心在脚跟上，行走时气力都在脚跟上，发出的步音是独特的，往往是一听到奶奶那独特的“噔、噔、噔”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奶奶来了。

我丈夫的祖辈是民国时1928至1930年陕、甘、豫、晋、内蒙古连续3年特大旱灾时从陕北逃荒来到银川，我婆婆当时是十几岁的童养媳，缠着小脚，跟随夫家往路途遥远的宁夏走来，自然是得放足行走，此后就不再缠足。我婚后到夫家见到婆婆时，婆婆的脚是半大脚，脚形是放脚后俗称的“苞谷棒子脚”。由于放脚早，脚形接近天足，穿的鞋比正常脚形的鞋码小两三码。只是人的脚指骨骼筋脉最为脆弱，缠过之足受到的摧残无法恢复，四个脚指不能像天足那样伸展开来，脚指是向着脚掌的一侧弯曲进去，形状就是俗称的“苞谷棒子脚”。天足脚指甲是朝上面长的，小脚脚指甲是平压在脚掌脚心之下，而这样半大脚的指甲是不着天地歪扭着在脚掌的一侧，脚掌是走路最吃力的地方，行走起来，歪扭着的指甲就像是长在肉中的刺，比起小脚的状态更为痛苦。经常看到婆婆用热水把脚指甲泡软，把脚掌朝上扳着，用剪刀剪的不能再短了还在挖着剪，有时剪破脚指鲜血直流。到她年岁很大时剪脚指甲力不从心，我小姑姐的二女儿经常帮她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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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奶奶那些裹脚没放的小脚，脚形都相差不多，而那些放足之后的脚形是多种多样的。许多缠小的脚骨骼早已变形，放足的结果是脚背隆起，脚形痴肥，人们形容有的如猪蹄、如牛蹄、如驼峰、如苞谷棒子……我婆婆脚背骨骼变形不多放足早，脚形按近正常脚。

缠足是汉人绵延已久的民间陋习，清初清太祖清末那拉氏都曾下令禁止缠足，但都没有得到实际贯彻。民国初年，孙中山曾以国民政府的名义下令禁止缠足，国家政权对缠足实行了强制性的行为。缠足陋习的消亡过程在各地是不尽相同的，总的规律是：南方早于北方，大城市早于小城市，城市早于乡村。

在北方三年大旱灾期间，宁夏平原依靠引黄灌溉之利，免受干旱之灾。在八年抗战期间宁夏战乱较少。相对安宁的环境使我奶奶们这些缠足女人受到的冲击少，而在外地，在灾荒和抗战的兵荒马乱中，妇女自己就放弃了这种缠足陋习。

我母亲的脚虽然是天足，但是两只脚的脚指二指背在大指和三指上。我有一次问母亲为什么脚的二指会长成这样？母亲说她小时候我外奶奶给她缠足，外爷爷不让缠，说奶奶：“你自己的脚走路咯能能地够难受的了，还给她裹，现在都不兴给娃娃裹脚了”。加上当时政府对缠足实行强制性行为，听母亲和奶奶说，那时警察巡逻时，在街上见到30岁以下的缠足女人，用剪子剪开缠脚布，挑在步枪上拿走。人们都放弃给孩子缠脚。迫于大势所趋，奶奶只好放弃给母亲缠足。但是母亲脚指受到的扭曲伤害再也不能恢复。因此，母亲始终穿着鞋头宽松的布鞋，很少穿皮鞋。

这些年，这些最后缠足的老人和缠足后放足的老人都已陆续辞世，现在在人群中很少见到小脚女人的身影。中国妇女近千年的缠足陋习已成为历史。

2019年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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