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花园(治疗花园植物)

接近80岁时，佛洛伊德的病症恶化了，他有时会深陷”对新痛苦的畏惧“，当时纳粹主义崛起，花园外的世界迅速变得恐怖且令人费解。1933年5月的柏林焚书事件中，也有人焚烧佛洛伊德的书，盖世太保更持续到各家书店没收他的著作。尽管一些朋友与同仁已经选择逃亡，他却不愿意逃离家乡。他问朋友阿诺尔德茨威格：”我无法独自生活，身体也如此无助，还能去哪里？"即使能找到自己与家人的容身之所，他也不确定自己病弱的身体能熬过搬迁的过程，于是他决定先“听天由命、等事情过去”。

佛洛伊德的80岁生日过后不久，萨克斯到格林津拜访他，发现佛洛伊德变了许多，不久前才因为癌症复发而接受手术，让他此时“弯腰驼背、呈冰凉的灰色，看似萎缩了”。尽管如此，佛洛伊德还是坚持每天到花园走动。“身体状况好的日子，曾经能精力旺盛地行走的他，勉强能一步步爬上花园频道的阶梯 。而在其他时候，他坐在轮椅上，我则走在他身旁”。萨克斯写道，“他很少谈到自己的工作，倒时指出花园里一些有趣的东西。”即使在孱弱的状态下，佛洛伊德也有意识地引导自己去挂念着外在有趣与美丽的事物，而不是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在生命阻挠我们前行时，最难以面对的一件事，就是失去了未来的感觉。我们必须凭自己拥有的一点点东西撑下去，并在生活中找寻可以期盼的小确幸。蒙田也用过这种策略，他发现自己可以“略过不好的部分，停留在好的部分。”藉此应对老年的失去之痛。蒙田每天在果园里散步，假如心思飘到一些负面的方向，他会有意识地把专注力转移回自己身边的事物，生命中的小确幸其实也没有那么小，我们只不过是对它们习以为常而已。

1938年春季。佛洛伊德没办法回到他在格林津的世外桃源。在纳粹政权的统治下，他几乎被软禁在贝尔加赛街的公寓里。许多外国代表替他说情，甚至连罗斯福总统也为他说话。漫长的几个月内，佛洛伊德一直不确定自己将被如何处置，后来到六月初，他和直系家属终于获准去往英国。他虽然想方设法带三个妹妹同行，纳粹政府却不放行，三个妹妹被迫留在维也纳，后来都死在奥斯威辛集中营。

抵达伦敦时，人们热情地欢迎佛洛伊德，令他不知所措。一些陌生人得知佛洛伊德珍贵的古董收藏与积蓄都被纳粹收走时，寄了一件件古董给他。佛洛伊德爱花的事情也传了开来，卖花的货车载着大量的植物与花束过来。佛洛伊德还展现出他特有的黑色幽默，开玩笑道：“我们快被花朵活埋了。”

佛洛伊德一家人在樱草花山公园的瑞士区出租屋。那时是仲夏，花园里五颜六色的花卉争奇斗艳，成了佛洛伊德的快乐泉源。“我的房间外面是阳台”，他写道，“阳台外是我们自己的花园，边界是花圃，外头是一大片种着树木的公园 ”。他的好友玛丽波拿巴公主帮他录了段影片。影片中，佛洛伊德一家人在阳台上喝茶，然后镜头转到佛洛伊德身上，只见他和两个孙子站在一起，凝望莲花池里的鱼儿。据说这座花园让佛洛伊德重新有了活力，而在影片中，他走到水池另一边时，步伐确实蛮有精神的。

作为身在陌生国度的难民，佛洛伊德从路上熟悉的草木得到安慰。“我们仿佛住在格林津。”他写道，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象征与家乡连结的盆栽--我之所以知道有这个盆栽，是因为一位朋友送我从那盆植物扦插种植的一枝。那是垂蕾树，又称家莱姆，据说是佛洛伊德一家从贝尔加赛街公寓温室的树下剪下来种植的，被他们一路带到英国。垂蕾树有着嫩绿色的大叶子与漂亮的白花。从它在我们家的子孙在长速率看来，到了隔年春天，佛洛伊德的盆栽应该已经长到几公尺高了。

佛洛伊德一家在1938年9月，搬到了在汉普斯德社区的新家，欧内斯特，琼斯记述道，佛洛伊德“非常喜欢那里的漂亮花园”。虽然这座花园比起他深爱的维也纳花园规模小一些，却是佛洛伊德一家拥有的第一座花园。佛洛伊德之前都是租用避暑庄园，没机会看着花园中春夏秋冬的变化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了。他的安娜和他一样，最爱大自然，当时就是安娜负责照料植物，现在，安娜自己也是儿童精神分析学的先驱了。

佛洛伊德的建筑师儿子恩斯特，在屋子后侧建了宽大的落地玻璃门，直接连通父亲的书房与花园，让佛洛伊德的书桌沐浴在阳光下，也让他欣赏屋处的美景。在这座安全的小花园里，他们重新架起从格林津带来的摇床。那年10月拍摄的一段影片中，佛洛伊德被人扶上摇床、盖上保暖的毯子。萨克斯回忆道，邻近花园里的老树“隔着围墙对人打招呼”，给社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包括铁线莲、玫瑰与绣球花在内，许多佛洛伊在世时生长在花园里的植物至今仍生长在佛洛伊德博物馆的花园里。

佛洛伊德来到英国的几个月后，纳粹政府决定归还他最宝贝的古董收藏。货物寄到之后，佛洛伊德写给朋友与同事：“所有的埃及、中国与希腊文物都来了，这一趟过来它们几乎没有受损，而且比起在贝尔加赛，它们在这里显得更壮观。”佛洛伊德一家因古董的到来而十分雀跃，他自己也大大松了口气，但是他心里也有一种乏味的感觉：“问题就只有一个，没有增添新物的收藏，其实已经死了。

古董收藏是佛洛伊德遗物中重要的一部分，但此时，他那个阶段的生命已经结束了，他缺乏资金与找寻文物的力气，没办法再增加收藏。况且，物品有种静止的特质，一个人行将就木之际，物品往往会失去对他们的吸引力。我们必须对物品投注重要性，让它们获得生命。而自然世界的美则截然相反，它能让我们获得生命力。花园和佛洛伊德的古董收藏 不同，它能够持续成长，佛洛伊德也能和安娜一起规划花园的未来。

精神科医师罗伯特利夫顿在他关于死亡心理学的文章中，提到寻获水恒象征的重要性。在这方面，他是以佛洛伊德提出的想法为基础：人的潜意识没办法象征或表现出自己的死亡。利夫顿认为，我们必须多多少少否定死亡，这种做法虽然矛盾，却能帮助我们接受死亡的现实。毁减的想法十分恐怖，人心无法接受这个想法，所以必须想办法让种方法，达到这个目标。根据利夫顿的说法，象征性存活除了让我们的基因传到下一代，还包括关于死后世界的信念，我们自己的创意，以及大自然的连续性。

我们深深需要象征性的存活，这也是为什么人类面临死亡时，和大自然的关系往往会有种全新的重要性。大自然的这个面向不只能带给将死之人慰藉，时间会让我们淡记，但这棵树会带来全新的生命，也会深深扎根，仿佛与虚无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