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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胜波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从军在绿色军营渡过青春岁月，每当回忆军旅往事，我便心潮澎湃。其中一段往事的一幕幕情景，虽已时隔四十七年，仍历历在目，忆之使我感慨不已。

1974年，我在南京军区某营营部服役，八一建军节前几天，营首长通知干部战士，师长要来我营做几天调研工作，强调了接触首长应该注意的事项。

对师长我们并不陌生，因为我营是师的直属营，担负重要任务，所以师长经常来我营检查指导工作，我们曾多次聆听他向全营指战员做政治、军事教育报告。

从资历较深的干部口中，得知师长是山东人，1938年参加八路军，是地地道道的“老八路”，入伍后他身经百战，作战机智勇敢，屡立战功，很快成长为我军一名指挥员，抗战时期是八路军山东纵队某部营长，解放战争时期是华东野战军某部团长。他率部参加过多次重大战役，指挥果断正确，战功卓著，首次授衔时成为开国上校，后来晋升为师长，我营的范政委还是他当团长时的通讯员。那位干部还说，师长入伍前是大学生，是在学校投笔从戎，我想怪不得师长讲课水平那么高，原来他有高学历。

那天中午，营部的干部战士正在饭堂围坐饭桌准备就餐，师长在营首长陪同下走进饭堂，同志们马上站立，向师长行注目礼，师长和蔼微笑，伸出双手朝下压了压，说：“都坐下吧，以后不要这么多的礼道。”

师长五十多岁，中等身材，头发稍有花白，身着和战士穿的一样的白衬衣，衬衣下摆扎在裤内。他身上透着军人的英武之气，双目炯炯有神，闪烁着威严、睿智的光芒。

师长等人在营首长平时就餐的桌旁坐定，炊事员端来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芹菜炒肉丝放在桌上。师长环视周围饭桌，见战士们在吃米饭和青菜，脸色沉下来，他起身端起两盘菜，走到通向伙房的门旁，门旁一张桌上放着两个铁盆，一个盆盛有分发后剩余的青菜，一个盆盛着大米饭。师长把两盘菜倒进菜盘，盛了一盘青菜和一盘米饭，端回饭桌。他严肃地对营长说：“已经说好了和大家一样的吃，怎么又加菜？下不为例！”就这样，师长从第一顿饭直到结束调研，每餐都是到食堂和战士们在一起，吃一样的饭菜。

师长是自身一人来我营调研，没有带参谋、秘书等随行人员，是真正的轻车简从。

下午排长通知我和另两位班长到营部会议室，说师长召开座谈会，要做好发言的心理准备，我们顿时慌了神，事先没有准备，怎么向首长汇报呢？问排长会议内容是什么，排长说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师长有意识不要与会人员做准备。

在会议室，我看到与会人员有营长、政委、三个连的连长、指导员、部分排长、班长，共计二十余人。师长开门见山说道：“召集同志们开个座谈会，事先没要大家准备，为了能听到更多真实情况，获得准确有效的意见建议。”他讲了座谈的主题是围绕如何加强部队建设，抓好政治教育、军事训练，提高部队战斗力，提出意见建议。他要求发言要密切联系实际，结合存在的问题和战士们的现实思想（现实思想是当年部队中广为流行的词汇），有针对性地提出改进措施；不要长篇大论，少说理论性的“套话”，他笑着说：“我要的是实实在在有用的‘干货’。”在师长鼓励引导下，会场气氛活跃起来，人们踊跃发言，结合工作实践建言献策。

师长认真听大家发言，不断在本子上做记录，最后他针对今后工作任务做了指示，提出要求，其中一段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说，在座的从营长到班长都是带兵的人，在带兵上要树立两种理念，一是要有“慈不掌兵”理念，对部队严格管理，对战士严格要求，建设有严明纪律的部队；二是要有古代良将“爱兵如子”的理念，对部下关心备至，体贴入微，帮助他们解决存在的思想问题和各种困难，增强凝聚力、向心力。总之要把“严管”与“关爱”有机结合。

在后来几天，师长走遍各个连队，深入到班排，与指战员广泛座谈、谈心，掌握部队建设的第一手资料；视察、指导各单位的政教、军训情况。

每天早晨，嘹亮的军号声响过，战士们列队来到操场，看到师长已经等候在那里，他军容严整，腰扎皮带，参与到跑操行列，和战士们一起跑操。入伏后的江南，即使是早晨也十分闷热，步入老年的师长跑过一段时间，便已大汗淋漓，后背军衣被汗水湿透，但他仍然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坚持到跑操结束，继而在操场上，观阅战士们演练队形变换、队列单兵教练和擒敌技术表演。

有天早晨，班里一名战士告诉我，他在半夜站岗时，遇上师长查岗，他说师长武装整齐，腰挎手枪，在营部参谋陪同下来到哨位，向他详细询问周围情况，叮嘱他要提高警惕，然后又向对面其他连队的哨位走去。

营部占地面积广阔，部队在空地种植了水稻、油菜和蔬菜，还盖起一溜六、七个猪圈养猪。营部设一个生产班，有八、九名战士负责管理水稻、油菜和养猪，菜地则划块分到班，由各班种、管蔬菜。当下庄稼、蔬菜连成片儿，长势喜人，营区被环绕在青翠碧绿中；圈里二、三十头猪长得很欢实，个个膘肥体壮。

我曾经两次看到师长走在稻田垄上和蔬菜畦梗，饶有兴致地查看水稻、蔬菜长势；看到他走到每一个猪圈前，高兴地看那一头头圆滚滚毛色发亮的肥猪；看到他与正在喂猪和加工猪饲料的战士亲切交谈。

在师长结束调研那天下午，我排十余名战士正在蚕豆地里拔草，只见师长向我们走来，我们不约而同站直身体面向师长，师长微笑着边与大家打招呼，边走进地里。

师长蹲下身，和战士们一起拔起草来，排长忙说：“首长，这点活儿不多，我们一会就干完了，这几天您很辛苦，不要再劳累您了。”师长说：“大家都在辛苦嘛，没关系，干点活儿还累不着我。”他看人人脸上挂满汗水，关切地叮嘱我们，现在正值盛夏，一定要注意防暑，如感觉不适千万不要强撑；他嘱咐排长，要安排勤休息，干一会就到荫凉处歇息一下再干；要备一些淡盐水给大家喝。

师长一一问战士的籍贯和入伍时间，当得知其中有四人是山东莱阳和福山籍时，他高兴道：“噢，我们是老乡，我也是山东的。”他开玩笑道：“咱们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大家都笑了。他话头一转说：“不过，在革命队伍里，可不能存在狭隘的“老乡观念”，我们要讲五湖四海，大家为了共同目标，从祖国各地走到一起，共同生活工作在部队大家庭中，要团结亲如家人。”

师长的平易近人，拉近了与士兵的距离，战士们不再拘谨，围绕在师长身边，边干活边聆听首长说话。

师长循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莱阳和福山属于胶东地区，胶东具有光荣的革命传统，在战争年代诞生几支英雄部队，其中一支部队就是我们师的前身；离我们不远的南京路上好八连就是从胶东走出来的。”顿了一下，他问：“都知道好八连的事迹吧？”我们齐声回答知道，师长说：“要学习好八连始终坚持发扬艰苦奋斗作风，能抵住任何诱惑，做到拒腐蚀永不沾，身居闹市，一尘不染，永葆无产阶级政治本色 ，做人民满意、毛主席放心的革命战士。”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大地，地里炎热难当，师长和战士们一样，衬衣被汗水湿透，但他依然精神抖擞，边干活边向战士讲我军光荣传统。

师长比划一下周边稻田、菜地，说：“你们营种的庄稼、蔬菜长势挺好，猪养得也不错，这是落实毛主席“五·七指示”取得的成果。开展生产劳动，是我军的光荣传统，抗战时期，陕北边区军民遵照毛主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方针，开展大生产运动，解决了军民吃饭穿衣的困难，粉碎了敌人的经济封锁，为革命胜利奠定了基础，三五九旅在南泥湾垦荒种田，取得粮食大丰收，是我军开展生产运动的典范。在战争年代，只要条件允许，我们部队会助民生产，获得群众拥护，密切了军民关系。现在和平时期，军队开展生产活动，是继承发扬优良传统的体现，既能减轻国家和人民负担，改善部队生活，又能使干部战士保持劳动人民本色，促进部队建设。”

师长的话语重心长，像春风化雨，滋润着战士的心田。大家都把充满敬重、钦佩的目光，投向这位和士兵打成一片的老首长。

从不远处的营房，传来雄壮嘹亮的军歌声：

师长有床绿军被，

人人见了都敬佩。

当年背它上战场，

如今带它下连队。

……

行军途中经风雨，

边防线上迎朝晖。

艰苦奋斗永不忘，

政治本色永不退。

师长做调研和指战员们仅相处五天，但他的言行、形象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他那深入基层、求真务实的作风，平易近人、关爱士兵的态度，严于律己、不搞特殊的风格，艰苦朴实、保持本色的品质，都深深地铭刻我的心中，使我深受教育，对我此后人生路上处世、做事起到榜样示范作用。

【作者简介】王胜波，山东莱阳市人，1954年生，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烟台市分行，已退休。酷爱读书，略通古诗词。愿与书为伴，乐享人生。已有多篇文章刊发在《金融文坛》杂志、中国金融作协微信公众号、中国金融作协山东创作中心微信公众号、齐鲁壹点号“海岛寻梦”专栏，其中《潇潇秋雨中，我见到敬爱的周总理》获492.4万人次阅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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