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摇就疼低头也疼是怎么回事(一低头一摇头就头疼怎么回事)头一摇就疼低头也疼是怎么回事(一低头一摇头就头疼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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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摇就疼低头也疼是怎么回事(一低头一摇头就头疼怎么回事)

头一摇就疼低头也疼是怎么回事(一低头一摇头就头疼怎么回事)

我被迫嫁给了父亲的仇敌摄政王,新婚生活却意料之外的和谐。

摄政王权倾朝野,陛下三权皆空,实为空壳。

我爹作为三朝元老,视摄政王裴子瑜为眼中钉、肉中刺,实在正常不过。

半月前在大殿上,陛下觉得丞相家的嫡女,女大当嫁,摄政王及冠多年尚未娶妻,实为良配,一旨赐婚,愿我父亲与摄政王化干戈为玉帛,从此朝堂和睦。

一道圣旨,我就这么进了摄政王的家门。

但这旨意背后究竟是谁的意思,谁也不知道。

1

被赐婚的那一天,父亲在祠堂里坐了一夜,次日对我说,嫁给他吧,权当是钟家为陛下做的贡献。

我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因为我没得选。

陛下赐婚给我的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人人都要羡慕我,我能有什么不满。

天子赐婚,金玉良缘。

我在喜乐中踏上了花轿,嫁去了我父亲的仇敌家,做他的摄政王妃。

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着,秤杆一挑,红盖头被掀飞,我就同那父亲的仇敌摄政王裴子瑜见了面。

怎么说呢?

京城名媛圈子里口口相传,几乎将摄政王一张脸妖魔化。

户部侍郎家的千金说,摄政王长得好看但是满脸杀气;国子监院士家的千金说他文武双全、才华横溢;丞相家的千金,也就是我,说他野心勃勃、大逆不道……

众千金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爹说的。

我又问她们,她们怎么知道的?她们说,是她们的爹说的。

得,合着我们都是道听途说,然后口口相传。

我被赐婚的时候,众千金一改之前对摄政王的避讳,纷纷前来祝福我,大概是在感谢我跳了火坑,她们就不用跳了吧……

扯远了,方才说到,摄政王用秤杆子挑了我的红盖头。

我这才看清,他长得的确好看,但是目光温润,没有杀气,看起来文质彬彬,才华横溢,不像是会武功,至于有没有野心勃勃、大逆不道,我见识短,识人尚且不清,看不出来。

我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我猜他是在想,我爹那个糟老头子,怎么生的女儿如此好看?

这么想着,我觉得自己有点不要脸,但是没办法,我坚信老娘最美。

我沉浸在自己的意淫中时,裴子瑜忽然说话了,但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过来。」

过去?过去干什么?

哦,交杯酒。

交杯酒就是交杯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靠近他的时候,能闻见他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啧,挺好闻。

交杯酒喝完,便没了后话,我不是个会暖场的人,何况我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百无聊赖,我自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口酒,觉得不好喝,又捏了一块点心放在嘴里,没滋没味地嚼。

裴子瑜又说话了,还是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宽衣。」

我品着那块没啥滋味的糕点,不慌不忙地给他宽衣。为人妻吗,没大意外的话,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之后,我就坐了梳妆台前,开始卸我那满头的朱钗。成亲一事实在烦琐,我只是按了礼节走步骤就如此疲乏,可想而知,身后那位摄政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铜镜倒映出我那夫君站在我身后的身影,冰冷的声音又传来,他问我,你就没有什么话说吗?

我顿了顿,笑着反问他:「王爷想要迢安说什么?」

我又想了想,明明大家心知肚明,就是在一起奉旨搭伙过日子。可能他是在问我,要不要约法三章?

我又说:「王爷有话就直说吧,迢安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我是宰相嫡女,大家闺秀中的典范,一个摄政王妃的位子,我不觉得会做不好。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传来,他说:「迢安,你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

我笑了笑:「就寝吧。」

在他诧异的眼神中,我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不就是赐婚吗?再多的不甘心,生米煮成熟饭我也就歇了心思了。

他说:「钟迢安,你这是在逼你自己吗?」

我没说话,主动攀上他的腰,几经撩拨,他最终还是架了我的腿在他腰上,俯身对我说,忍着点。

就着那疼我哭了一哭,落了两滴旁人看不见的眼泪。

我说:「裴子瑜,以后就搭伙过日子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一夜无话。

2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在我的绣楼弹我的琴,窗外是细雨连绵,手边是一纸信笺。

那信上写了什么我没看,我想看,但是还没来得及看我就醒了。

睁眼的时候天还很黑,我惊觉身边多了个人,倒吸了一口气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已经成亲了。

我小心翼翼地想要越过那熟睡的人拿我的衣服,但是手腕突然被抓住。

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你知不知道起太早会让人多想?」

我愣了愣,我起太早,别人会多想什么?不理会他莫名其妙的话,既然他醒了,我也就不用避讳了,直接跨过他准备下床。

只是脚没落地就被一只手捞了回去,一阵天翻地转,我被摁倒在床上。

这次裴子瑜看着我的眼睛冷冰冰的,他说:「钟迢安,你怎么跟你爹一样顽固?」

他的声音带着早起时慵懒的沙哑,听得我耳朵发苏。倘若是白天,那个衣冠楚楚的摄政王这样跟我讲话,我会觉得他是在威胁我。

可是现在这个顶着一头乱发,睡眼迷离的裴子瑜,声音再冷,表情再狠,我也觉得他厉害不起来。

这跟我昨天晚上认识的人,差别太大了。

我告诉他,我作为新妇应当早起,伺候公婆是本分。

裴子瑜说:「我父母双亡,你是早起赶着上坟吗?」

啧。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呛?

我睡不着了,他不让我起,我也不知道干吗,索性盯着他看。

他翻了个身从我身上下来,背着我闷声闷气地说:「睡你的回笼觉,别看我!」

……

我闭上眼睛假寐,可是身边又悉悉索索一阵翻腾,然后我就听见裴子瑜说,钟迢安,你怎么不困?

我:?

我忍不住颦眉,问他,我应该很困吗?

裴子瑜似乎吸了口气,突然翻身欺上我,拿出了昨天晚上那个架势。我忽然明白了他之前的疑问,开始反抗。

我说,王爷你这何必,我天生精力好。

对啊,是本小姐精力好,所以不是你不行,你不用证明你自己!你给我下来!别在我身上!

裴子瑜问:「你在说我精力差?」

我摇头,说:「不是啊,我没有,不是这个意思?」

裴子瑜说:「那是我不够努力?」

我语塞,啧。我跟他也不熟啊,至于怎么较真吗?

这么想着,我也就这么跟他表达了这个意思。

结果裴子瑜表示,天子赐婚,天作之合,他不信他治不了我……

如他所愿,我中午才起床。

怎么说呢?

我怎么觉得,这摄政王跟我想象中有那么一点点的差别?

3

其实,也没甚差别。

他如我所料,一心为政,跟我爹一样。他甚至比我爹还忙。

书房的灯总是亮到很晚,我爹说他狼子野心,我觉得他比狼子野心更刻苦。这种程度的野心,也确实难能可贵。

秉承了表面夫妻的约定,所谓搭伙过日子,我就得做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事情。

比如,等他一起睡。

毕竟,我是皇帝派来缓和朝政关系的,我跟他好了,他才能表面上爱屋及乌,跟我爹好点。然后朝政关系多少也受点牵连,皇帝也就不那么为难了。我这任务可真是牺牲了终生幸福。

结果就是,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床上醒过来,我不是坐在桌子前等他吗?

丫鬟兰月说,是王爷抱您上床的。

我挑挑眉,得,我可真是个模范王妃。

成亲三天,我就熬夜熬出了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都瘦了。

回门的时候,我娘还悄悄拉了我问:「这摄政王那方面真的有这么大需求吗?」

在我由疑惑到恍然大悟又到惊恐的变脸过程中,我娘已经拍手叫好,自顾自地说:「三年抱俩看来有指望,娘这就去嘱咐厨房熬鸡汤给你补补……」

我站在原地,脑子里有根弦似乎断了,我娘好像忘了,我的夫君是我爹的仇敌啊!三年抱俩个屁啊!我生俩叛徒,我爹还不宰了我?!

这还不算,吃饭的时候,我娘一改端庄优雅的做派,一直让我给裴子瑜布菜。奈何我面前的菜都是,韭菜合子、韭菜蛋花汤、韭菜猪肉丸子……

我突然想起我娘之前说的,要给我好好补补。我在我爹生铁一样的脸色下,冒死给裴子瑜夹了个韭菜合子。

结果抬眼对上裴子瑜别有深意的眼神,禁不住背后一凉。

这赐婚有点跟我想的不一样,不应该是政治联姻吗?不应该他纳妾我养面首吗?

怎么奇奇怪怪,这么细思极恐呢?

4

回程的时候,我娘拉着我的手,红着眼圈轮番叮嘱,最后她贴着我的耳朵,又叮嘱我:「娘不管别的,不管你爹,你就给娘三年抱俩就行了。」

……

啧,我爹不行啊,后院跟他不是一条心啊。

我敷衍地点点头,灰溜溜地爬上马车,又过了一会儿,裴子瑜也上来了。我笑着同他点点头,而后眼睛没处放,只能看向窗外。

裴子瑜忽然开口说:「迢安,你要不要吃徐记的点心?」

我一怔,徐记的点心我百吃不厌,难不成这摄政王跟我有同种爱好?

不愿细想,他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挺想吃,于是点点头。他便令那马车掉头绕路,去一下城东徐记。

马车摇摇晃晃,我看着身侧闭目养神的裴子瑜,忽然觉得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除了不是自己挑的,其他的他都是人中龙凤。最起码,我俩吃点心吃得挺投缘。

再者,他长得挺对我胃口的,虽说我一直也没想过未来丈夫是个什么样子,但是新婚当夜,对于他我竟然没有多大抵触。想来,他的模样我挺喜欢。

你看够了没有?

我一怔,原来是那闭目养神的人开口说话了。那宛如刀刻的下颌,开口闭口自带冷冽的气质,不然怎么他一问,我就心虚了呢?

这么想着,马车忽然剧烈一晃,我脑壳子咚的一声撞到车壁上,疼得我直皱眉。

迢安?!没事吧?怎么驾车的!

一双大手抚上我的脑袋轻轻揉着,我抬眼,看到的就是刚才那颇为流畅的下颌线,脑海里仿佛有画面一闪而过,而我却怎么也抓不住。我直觉那是重要的事情,便想看清楚,结果脑壳炸裂一样疼。

再次睁眼,就是在王府那张大床上了。

裴子瑜来的时候,我脑子里还有些懵,他扶着我的肩膀皱眉问我头还疼不疼。我摇了摇头,不明白他这是干什么。

我问他:「徐记的点心呢?」

他一愣,随后开口道:「你怎么成天只想着吃?」

唉?不是他要带我去买的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白了他一眼,躺下不再看他。

裴子瑜叹了口气,又仿佛语气带笑一样,无奈地说:「转过来吧,给你买了!」

我转身看他,他坐在床侧把玩拇指上的扳指,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问他:「裴子瑜,你觉不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所以然。

说不出哪里奇怪,但是就是奇怪。

5

摄政王是真的忙,忙起来我甚至可以一整天见不到他人。因为他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

庆王府的温侧妃是我闺中密友,庆王府中只有她这么一个侧妃,所以现在看来跟正妃差不多。

我变成摄政王妃以后,跟我热络联系的她数头一个。加之裴子瑜幼时,庆王母妃庆太妃还曾经抚养过他一段时间,我跟这温侧妃亲密些,他倒是也乐得自在。

这天我坐在王府后院,同温侧妃一起抱着茶杯嗑瓜子。

我同温侧妃讲:「摄政王比庆王还忙,忙起来看不到人影。」

温侧妃眼珠子转了转,问我:「你们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我直摇头:「我同他能闹什么别扭?」

温侧妃点点头,道:「这倒也是,摄政王洁身自好,你同他没有那方面的别扭。」

我瓜子吃咸了,喝了口茶水,问她:「哪方面?」

温侧妃小手扒拉我,冲我挤眉弄眼道:「就是那方面。」

我:「……所以到底是哪方面?」

温侧妃:「就是……哎呀!是他没教好,还是你木讷啊……哼!」

……

行吧,不跟你聊这个了,聊着聊着再跟我急眼了。

随后温侧妃换了个话题,什么户部侍郎家的千金跟哪个皇子好上了,尚书府的二小姐被哪个王爷相中了,然后尚书府的大小姐要横插一杠抢亲……

我听得津津有味,嗑瓜子不知不觉嗑饱了。果然是成了王妃就是不一样,这些八卦我在闺中的时候,都不曾听过。

温侧妃表示,这后院跟前朝关系千丝万缕,有个王妃名头傍身,她什么八卦都能知道一二。

我看她那嘚瑟的小模样,心里暗叹庆王养得好,这养得,不知忧愁,吃喝玩乐数一流。

真不愧是庆王!

……

那天晚上,裴子瑜破天荒地回来了个大早,赶上同我一起吃晚饭。

晚上躺在床上,看着他笔直躺在身侧,我竟然有些别扭,脑子里忍不住又开始乱想。

比如,我觉得裴子瑜睡觉之前躺这么端正大可不必,因为他早上醒了又是一个炸毛王爷了,没必要现在躺得这么周正。

我睡不着,暗搓搓跟他表示了这个意思。

结果他翻身跟我面对面,问道:「听说本王没教好你?」

什么意思?

他又说:「听说王妃与本王那方面闹别扭?」

啧,这男的哪里学的阴阳怪气?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跟他好好解释,结果他忽然抱住了我,头埋在我颈间,语气颇为怪异:「迢安,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又是什么意思?这男的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呢?忙坏脑子了?

我问他:「你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他一怔:「看什么?」

看什么?看看你的脑子呀!难不成跟你直说,我觉得你脑子有病吗?说话做事颠三倒四的,自己没意识到吗?!

我说:「就是那里啊……」

身边那个人满身的端正不见了,一个轱辘爬起来,声音冷冽道:「本王需要看什么?!」

啧,怎么听不懂呢?

还不等我开口跟他再解释解释,他忽然动手动脚起来,上半身的从容跟下半身的粗鲁丝毫不搭,嘴里还恶狠狠地道,「庆王妃说得没错,果然是本王没教好你,是本王的错!」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成功起晚了。

我看着身边那个睡到一头乱毛的摄政王,觉得自己身体跟被马车碾过一样。

啧,每次涉及这方面,他都一改平时的高高在上。

我裹着被子盯着他看,看着看着脑袋又疼起来,他的侧脸……

我怎么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了。

6

裴子瑜依旧很忙,但是他似乎觉得要对我进行所谓没「教导」。

于是他忙中抽空,每天例行跟我一起吃饭,有时候是午饭,有时候是晚饭。

早饭从来没有过,因为我起的时候,他的位置早就凉了。

温侧妃每每都用一种羡慕的口气跟我说,你能起那么晚真好。

我也觉得挺好,摄政王府没有公婆需要我伺候,裴子瑜也不管我啥时候起,这么想着,日上三竿才起床倒成了我的常态。

感觉整个人都快睡瘫了。

我摄政王妃做得清闲,我爹可就不那么轻松了。

我娘三天两头给我写个信,吐槽我爹在朝堂上又被裴子瑜气到了。女婿跟老丈人的关系如此紧张,我这个做媳妇儿的,夹在中间好为难啊。

晚饭的时候,我给裴子瑜盛了碗十全大补汤,顺便问他:「我爹又是因为什么跟你吵架了?」

裴子瑜盯着那碗汤直颦眉,没回答我。

我又给他夹了菜,再接再厉,接着问他刚才的问题。

裴子瑜说,黄河治水,丞相主张牵民,我说治水,意见不合而已。

我问他,那最终结果是啥呢?

裴子瑜喝了口汤,皱眉道:「自然是治水。」

我扶额,说:「你下次能不能跟我爹好好说,我夹在你们俩中间好难办哦。」

裴子瑜说:「不难办,你只要相信,你家王爷永远是对的就好了。」

我看他挑眉一笑,只觉得心如擂鼓,那种熟悉感又一次扑面而来。

我托了脸问他:「裴子瑜,你信不信这世间鬼神之说啊,我总觉得,你我曾在哪里见过。」

回答我的是筷子落在地上的声音,我抬眼看他,那丰神俊朗的摄政王,一脸愕然。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无碍,只是手抖。

我再细看,他眸光柔和,丝毫不见方才的惊诧,大概方才是我眼花了吧。

7

我被迫嫁给了我父亲的仇敌摄政王,然而新婚生活却意料之外的和谐。

没别的原因,大概是我跟他都心照不宣,既然是搭伙过日子,那就好好过,何必自找麻烦。

裴子瑜依旧在朝堂上时不时欺负欺负我爹,至于我爹说的裴子瑜狼子野心,我目前还没看出来,不过他确实挺努力的。

我与他成婚眨眼半年了,可谓是相敬如宾。毕竟我跟他,说白了不是很熟。

虽说该办的都办了,但我总归是觉得,我与他之间有隔阂,毕竟是奉旨搭伙过日子。他若是哪天用花轿抬回来一个小妾,我大概也乐得有人陪我一起嗑瓜子。

一言以蔽之,就是我不爱他。

霜降那天,太后懿旨,召我进宫。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叫我进去住两天,陪陪那个待嫁的九公主。

我是丞相嫡女,待字闺中之时,早就做好了为皇家铺路的准备。我以为我会被哪个皇子娶回去,或者直接进宫,运气好就是嫁给门当户对的官家子弟,没承想是被赐婚给了摄政王。

我与那九公主便是发小了,我年长她半岁,如今她的驸马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公子。

再过个把月就要出嫁了,太后此时召我,无非是陪一陪九公主。

进宫的时候,裴子瑜一反常态,从他的书房出来送我。

我披了短绒的狐裘,天还没有冷到披狐裘的程度,但是我就是手脚冰凉,冷得紧,所以就唤了兰月给我翻出来披上了。

裴子瑜理了理我鬓边的乱发,嘱咐我在宫中谨慎些,我看他低头看我时,眼中似乎有真切的关心。

但是也就是我看着,明明白白互相做戏,谁又会当真,我告诉他我不是第一次去了,最多半个月就回来。

他抱了抱我,怀中是我已经很熟悉的味道。

我说:「裴子瑜,你注意休息,别总是那么忙。」

裴子瑜笑了笑,替我紧了紧狐裘的扣子,送我上车,直到我在马车上安顿好,掀开帘子看他时,他才说:「等你什么时候当娘亲了,我就还政陛下。」

我愕然,没等我说什么,他就摆摆手,马车便走了。

我看着他站在王府门口,一身黑衣笔直周正,远远看去威严又冰冷。

哦,原来他一直是摄政王。

只是,他让我看到的,是裴子瑜。

8

九公主人比花娇,所谓盛世牡丹花,大概也就是她那个样子了。

我到的时候,她正端坐在太后身边,见我来了眉眼间有一闪而过的惊喜,只这一个表情,便已倾国倾城。

可她本性里是个活泼的女子,到底是顾了公主的仪态没有冲上来抱我。

太后说我看起来气色差了不少,我答她最近天气易变,冷热交加无常,有些受凉罢了。

于是太后便一阵嘘寒问暖,又问了我许多摄政王府的事宜,消磨了一上午终于肯放我走了。

九公主步步生莲地同我一起告别太后,出了门拐了弯,才吐了口气,直道:「母后也太啰唆了。」

我说:「太后终日在这宫里,新鲜事情是少了些。」

九公主叹了口气,怅然道:「等我也出宫了,母后就真的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我笑了笑:「你快些给她生个外孙,她保证不寂寞了。」

九公主一张脸顿时绯红一片,娇怒道:「迢安,你成亲以后坏了不少,定是那摄政王教的!」

她笑得实在可人,果真像那待嫁的女儿一样,美得很。

只是她忽然又敛了笑意:「迢安,你这脸色也太差了。莫不是摄政王苛待你?我叫太医院的来看看吧?」

只是受了些凉气罢了,你可别叫那些老顽固来给我开药。

她摸了摸我的手,替我紧了紧披风:「我们不在外面待着了,快些回宫去吧。」

我点了点头,行到御花园里看见了个华服锦衣的妃子。

我问九公主,那人之前没见过,可是这些年新进的娘娘?

九公主愣了一下,没说话,不待她说话,又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在那妃子身边站定。

我愣了一下,晓得了,那华服妃子是八皇子安阳王的。

八皇子是九公主的嫡亲哥哥,两人都是皇后所出。我待字闺中之时,与他算是熟络,只是好像许久不曾说过话了。

九公主问我:「迢安,你会不会恨我皇兄?」

我不明白,赐婚一事只是帝王家的权谋,我生在相府,若是这点认知都没有,怕是白活了,于是我反问她:「我为何要恨你皇兄?」

九公主叹了口气,说,这样也挺好的。

迢安。

有人唤我,我寻声望去,唤我的正是八皇子,我依礼行礼。

迢安,近来……可安好。

我答,万事顺遂。

八皇子点了点头,那华服美人在他身后没说话,并无上来结交的意思,我也就没过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隐隐觉得有些尴尬,好在九公主辞了八皇子,我跟着她一同离开,这才得以脱身。

九公主问我:「摄政王……对你好吗?」

我说:「挺好的,整个摄政王府我就差横着走了。」

我心想,倘若这话让裴子瑜听见,他大概会嘴角带笑,默不作声。

九公主又叹了口气,道:「这样也挺好的。」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回想这一路上的种种,从太后到八皇子再到现在的九公主……

他们看我的眼神一致带有深意,莫不是觉得我嫁给那裴子瑜是进了天大的火坑?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裴子瑜的名声一直都如雷贯耳。

可是,一想到裴子瑜,我脑海里出现的就是他睡醒以后的一头乱发,着实害怕不起来。

他们实在多虑了。

9

说起来赶巧了,我进宫的第三日是庆太妃的生辰。

庆太妃膝下只庆王一个儿子,在摄政王母妃去世以后,她曾扶养过摄政王几年,只不过当时并没有记在她名下。

庆王与摄政王如今在朝廷上同处一条战线,想必不只是同党,还有几分手足之情。

如此想来,裴子瑜竟然没有带我去看过她,实在有失礼数。

太妃的生辰,几个皇子王爷都有送贺礼来,但是亲自跑一趟的也就那么几个,留下来坐宴的更是少数。

一大早我就收到了裴子瑜送来的信,说是贺礼他替我准备了,深觉我这个夫君,算得上是顶顶体贴入微。

早饭是同九公主一起用的,大概是我吃惯了王府的饭,便觉得宫里的饭菜一直不合胃口,今天早上也不例外,草草喝了一碗粥。

九公主见我吃得少,觉得我这是紧张。我说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只不过是去见个长辈而已。

我同裴子瑜是属于赶鸭子上架,但是算得上乐在其中的夫妻。庆太妃哪怕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太在意。

用完早饭,兰月说,温侧妃也进宫了,在太后那里。九公主同温侧妃也算是投缘的,当即拉了我去太后那里找温侧妃。

裴子瑜来的时候,温侧妃正在向太后告状庆王的坏毛病,同来的庆王眉眼间皆是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裴子瑜请完安以后直直冲我而来,看他丰神俊秀的模样,我心下竟然有些莫名的惶恐,这好像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在他身边。

他低头问我:「有没有想我?」

我愣了一下,这种简单又直白的亲昵,在王府都不曾有过,何况是在这里。我配合地对他点点头,露出一个笑来。

气色怎么如此差?不舒服吗?

裴子瑜皱着眉头,大手贴上我的脑门,随后左看右看,下定论一般说道:「叫太医来看看。」

啧,我捧着脸直摇头,我觉得自己挺好的,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我不好了呢?

只是有些认床没睡好,你别小题大做了。

我扯了扯裴子瑜的袖子,心想,太医院那群老顽固,我尚未及芨之前进宫陪同九公主,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就给开一堆药,还难喝得紧,属实是怕了。

高座上的太后咳了两声,笑着佯装要赶我们走:「一天天的想不起哀家,凑到一块就腻歪给哀家看……」

……

好在裴子瑜还有别的事情,说是晚宴的时候会来,之后就离开了。

温侧妃凑过来贼兮兮地说:「你俩看起来挺腻歪啊。」

我看了看她身后的庆王,道:「你也不差。」

因着有温侧妃这样的活络人,九公主也少见地放下了她的公主架子,在太后宫里吵吵闹闹,转眼就到了晚宴时分。

太后备了礼,托九公主带去给庆太妃,她就不去了。

九公主点点头,没多问,可是出了门她就暗搓搓告诉我,先帝在时喜欢太妃胜过她母妃,所以母妃不愿意去也是正常的。

我一向爱八卦,刚想缠着九公主多说点,九公主已经停步住口,然后端着一张姿容绝世的脸红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处是八皇子安阳王连同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

「那就是将军府的九驸马?」我揶揄道。

九公主结巴道:「我,我还没有嫁给他!」

我忍不住笑了,笑了以后又有些羡慕。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长大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还没来得及想,就被赐婚了。

九公主这种少女怀春,我大概永远体会不到。

识相地把九公主交给了那个高挑武健的小将军,自己带了太后的贺礼独自去太妃处。

刚走了几步,八皇子遥遥唤我,欲与我同往,我不太识路,也就应下了。

我不是个会暖场的人,何况我与八皇子没甚好聊的,索性拿出大家闺秀的气度,一步一莲花地走。

八皇子说:「迢安还是像以前一样,窈窕之姿,倾城绝世,整个皇城的女子都比不上。」

我愣了愣,道:「八皇子说笑了。」

他说:「迢安,你该唤我连安。」

连安。迢安。

他如此一说,我竟然从记忆里的角落里扣出一段渊源,本来是忘得一干二净,就是听了那连安二字,忽然记起来了。

我的名字,是就着八皇子裴连安的名字起的。

连带的,我也记起来零星的儿时记忆,他在那些零星的记忆中,占的分量并不比九公主少。

想来,也是发小了。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如今都长大了,我只能同他说:「八皇子说笑了,这于礼不和。」

他再没言语,此后一路无言。

10

庆太妃不喜欢我。

庆太妃什么都没做,但是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大概只能用女人的直觉去形容,我是如何得出这种结论的。

裴子瑜带着我向她敬茶,她笑着点头接过。裴子瑜说了些祝寿的套路话,我随之附和。

她的喜欢与厌恶,与我无甚关系,我也不在意。

只是贺寿结束的时候,她说:「子瑜,你这样做,如今可曾后悔?」

裴子瑜转身看着她:「这是我八辈子才修来的缘分,怎么会后悔。」

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是很关心。裴子瑜低头看了看我,唇角泯出一个好看的笑:「迢安,饿不饿?」

我摸了摸肚子,点了点头。

可是真吃的时候,又觉得皇宫里的饭没滋没味,没啥胃口。

中途有位妙龄的官家女子前来敬酒,同我说的都是些日常攀谈结交时的客套话。她说是给我这摄政王妃敬酒,可是眼睛直勾勾盯着裴子瑜看。

裴子瑜则低了头帮我夹菜,还殷勤地拿了我的帕子给我擦嘴。我谢了那女子的祝贺,转头看那殷勤的摄政王。

某人道:「看什么看?!」

……

某人又道「没用的东西!」

某人再接再厉:「眼皮子底下都有人敢打你夫君主意,要你何用?!」

……

行吧,他那张脸,他那官位,的确有资本怕别人拐了去。我的错。

盘子里又被裴子瑜放了只剥好的虾,我看了看四周那些个王妃美人,一个个都用羡慕的眼神看我,着实盯得我屁股如同针扎,有些坐不住了。

裴子瑜要是想唱夫妻恩爱戏,我能被他腻歪死。

于是我找了个话头,打断他蠢蠢欲动又想剥虾的动作,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跟九公主和八皇子玩得可好了。」

裴子瑜愣了一下:「八皇子?」

我点点头:「就是安阳王,我叫迢安,他叫连安。」

他出生那年,连年风调雨顺,他的名字就取意,连年有余,岁岁平安。

而我,迢安,比他小一岁,我爹爹就狮子大开口,冲老天爷要了个「迢」字,寓意岁岁平安,迢迢不绝,万世太平。

裴子瑜很久没说话,我抬头看他,恰巧他也在看我,只是目光呆愣,好似在发呆。

我戳了戳他,问他怎么了。

他摇摇头,说,丞相真是心怀天下,连你都是他对天下民生的希冀。

我点头,那可不,我爹可是三朝贤臣。

裴子瑜又不说话了,我也懒得说话了,索性戳两口饭菜,可是一张嘴还没吃就吐了出来。

只是我动作小,连我身边的裴子瑜都没注意到,我也就没有太大动作,不想扫兴。

我想用那酒水漱口,结果不尽人意,我又吐了一次,随后便眼前阵阵发黑,小腹隐隐作痛。

裴子瑜叫我的时候,我耳鸣到几乎听不见了,口鼻里有血腥气,夹杂了我吐出来的那些东西的味道,当真是难闻极了。

11

我以为只是自己胃口不好,但是显然是我天真了。

晚宴的热闹很快就被裴子瑜的冷喝打断了,他在一边惊慌失措地让人叫太医,我又伏在桌案上吐了一次,这次不是我在晚宴上吃的东西,而是一口血。

当真是十足的一口血,然后我才后知后觉,肚子在火烧火燎地疼。

我听见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有毒!」,随后整个大厅都乱了起来。

我觉得中毒没什么,只是中毒了能不能让我晕过去?非要我醒着,明明白白体会那翻江倒海的疼,属实歹毒了。

太医趁我醒着,给我灌了汤药,又给我催吐,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最后我整个人没了力气,任他们摆布,想死的心都有了,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晕过去的。

再次有意识时,天才蒙蒙亮,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睛看不清东西,肚子还在疼。

周围没有人,我又闭上了眼。天亮了些,我听见房门开了,进来一个人,听脚步我知道那是兰月。

我想唤她一声,结果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大概是反复催吐伤到了,现在说不了话。

又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听脚步声没听出是谁。但我听见兰月低声叫他王爷,心下明白是裴子瑜来了。

他来了,我索性试着爬起来,但是只是动了动手就再也没力气了。裴子瑜眼尖,看到了。

迢安!你是不是醒了?迢安?

我眼睛看不清,只能用手指叩叩他,什么毒这么厉害,又是什么人这般恨我。

兰月一边抽噎一边用帕子给我擦眼睛,可能是中毒的缘故,我眼睛不是看不清,是很多眼屎……

耳鸣,肚子疼,动不了,看不见,还说不出话。

我堂堂摄政王妃,如今像个废人。

太医来得很快。

多亏兰月,太医来的时候,我已经可以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裴子瑜跪在床头,脸色铁青,胡茬很长,好像瘦了。我脑袋木木的,怎么过了一夜,他就消瘦这么多?

我抬手摸摸他的下巴,他说:「你知不知道,今天你要是再醒不过来,明天就可以下葬了。」

这是我睡了很久的意思吗?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我说不出话,只能皱眉看他,等他接着跟我解释,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他哭了。

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吓我……

我摸了摸他的脸,看来我跟他夫妻一场,他还是有点良心的。

我的手被太医抽过去诊脉,不能再摸他的下巴了,裴子瑜就趴在床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诊脉结果是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我暂时死不了。

裴子瑜拉着我的手,跪在床边一脸……软弱……

对,就是软弱。

他这种表情,我是万万想不到的。我们只是赐婚,相处也不过半年,我出事顶多追查真凶,严惩不贷。我的死活对他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裴子瑜说:「迢安,别怕,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晚宴上女眷那样多,好像出事的只有我一个,可见是冲我而来。

生在相府,从小的交际圈子就教会我,为人处世要圆滑些,我扪心自问这十八年没得罪过谁,到底是谁这样对我下狠手。

可是,裴子瑜没有说,他什么都没说。

我又在想,会不会是有人想害他,然后连累了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树大招风,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留情面。

我看着裴子瑜,想让他开口给我解惑。

这时,门又响了,进来的人周身带着肃杀之气,是我娘。

裴子瑜松开我让出位置,我娘面无表情地坐在我身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们,毫无感情地说:「迢安醒了,我准备把她带回去,你让人收拾东西吧。」

裴子瑜愣住,随即开口,但也就是说了一个字:「我……」

我娘看了裴子瑜一眼,裴子瑜竟然住了口,不再言语。我竟不知道,我娘竟有如此肃杀的一面。

可是她又很温柔,转过来理了理我的头发,眼神是我看不懂、猜不透的复杂,

迢安,咱们这就回家。

这句话很耳熟,语气都耳熟,好像很久之前,我娘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我记不清了。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反而疼得直皱眉,一旁的太医急忙告诉我,我这嗓子也需要好好调养。

我娘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你没事,他也没事。」

他?

他是谁?看了看裴子瑜,裴子瑜吗?我娘摸了摸我的头,笑了一下又皱了眉,眼神复杂地说道:「你怀孕了,两个多月了。」

我惊诧地看向裴子瑜,裴子瑜对我露出一个百感交集的笑来,那笑太过复杂,有喜悦,有愧疚,还有心疼,以至于我的心也忽然疼起来。

我想爬起来去抚平他紧皱的眉,许是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太强烈,我朝他伸手,迫切地想摸摸他的眉头。

裴子瑜走过来接住我的手,说:「没事的,你没事了,他也没事。」

我娘说,既然没事了,我要带迢安回丞相府了。

裴子瑜别过头又红了眼眶,张了张嘴,最后对我说:「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的道歉语气诚恳到让我心疼,很多事情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只是他如今的样子让我心里难受。

他是那个丰神俊朗的摄政王,我不想看到他这个模样。

我对他摇摇头,用口型告诉他,不要抱歉,跟你没有关系。

12

裴子瑜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很想安抚他,可是我娘说我刚醒,把包括裴子瑜在内一切不相干的人通通赶了出去。

我猜我娘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可是我没想到是这样的话,她说,娘后悔了,当初就算是抗旨,也不愿意把你嫁给他。

我想告诉她,这是人祸,跟裴子瑜没关系,嫁给他其实挺好的。可是话没说出口,我娘就捂了我的嘴,恨声道:「迢安,你放心,娘一定把那下毒之人碎尸万段!」

我瞪大了眼睛,这是查出来是谁下毒了?我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快点告诉我。

很奇怪。一刻钟前,我才知道肚子里有个小东西存在。不过是刚知道而已,我就为他改变了我的原则。初为人母的兴奋尚未褪去,我就已经发了疯地想保护他。

对于下毒之人,或许是单纯想害我,也可能是想害裴子瑜但是连累了我,对一刻钟之前的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对这人,我会毫无情面可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害我就应该受罚。

可是现在,我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他差点因为这场灾祸陪我一起去了。我对那下毒之人瞬间变了心情,我想杀了他。

原因可能是后怕,也可能是为了以绝后患。

但是两者结果没差别,那个人必须死!

我娘忽然笑了,她说:「迢安,你好像一瞬间长大了,有了孩子就知道了为人母的心情。不用担心,娘不会让她有好下场!」

我眼睛有点酸,但还是扯了扯她的袖子:「到底是谁要害我?」

她叹了口气,说道:「是安阳王妃。」

安阳王?八皇子?

这是八皇子的妃子要害我?

为什么?

我娘对着我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迢安,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都是陈年往事,从此以后恩怨已经了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娘就带你回家。」

我还想问些什么,但她强硬地让我休息,我也只能作罢。

睡前我又要喝药了,我嗓子疼得要命,吞咽起来更是痛苦,好不容易把药喝下去了,结果又趴在床边吐了个干净。

我娘问我:「你这样吐,之前就没怀疑过什么吗,怎么如今才知道自己怀了?」

我摇头,用口型告诉她,我之前不曾吐过。

她伸手摸了摸我平坦的肚子,笑着说:「是个命大的乖孩子,这是那恶人惹急了,他才折腾你。」

我实在熬不住了,等不到第二碗药熬好就睡了。

我做了个梦,很奇怪,梦里的我知道自己在做梦。

在梦里,我看着自己执伞站在雨中的画舫上,伸手去摸那绵密的雨丝。

后来画舫靠了岸,我被一只修长的手拉了上去,那手好看极了,骨节修长,指尖圆润,手背上有若有若无的青筋。我低头看我的手,常年弹琴,指尖有茧,不好看。

我只能看见那人的手,因为他的脸被挡在了伞下,梦里那个我乖巧地同他撑了同一把伞。我突然记起来,这梦里的我穿的那件青色的衣裳,是我十四岁那年同九公主一起做的。

脑海里有一闪而过的画面,我好像看见自己在荡秋千,仔细看,好像九公主也在,再想一下,脑袋又炸裂一样疼起来。

疼到深处,忍不住抱头,动作一大,我就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

中毒以后,身体残余的疼痛慢慢将我拉回现实,我摸了摸肚子,喘息着回忆梦里的场景。

我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但又想不清楚到底哪里不记得了。我就活了十八年,记忆里并没有断层,可那些记忆又是哪里来的。

难不成,只是一个梦吗?

也对,我本来就是做了一个梦,何必较真?

这么想着,我叹了口气,发觉嗓子依旧很疼。天还晚,我还能睡一觉,闭眼之前我突然扭头看了一眼房间的一个角落,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就是应该看一眼。

结果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

13

谁?!

我心里大骇,无奈没法出声,不然此时定然喊来一屋子人。

我全力爬起来,缩到床里侧,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脑袋飞速运转,思考如何应对。

别怕,是我。

是个女人,声音很耳熟。房间里烛火被点亮了一根,明明灭灭里,我看清楚了,那人是庆太妃。

她端了烛火,步态袅娜地走了过来。但我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大半夜的,她那一身白衣属实吓人。

有什么事情非要大半夜说!

「迢安,我想了很久,你昏迷的这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今终于想好了,或许这个结果很无耻,但是我还是要跟你开口试一试。」

我看着庆太妃,她的眼神很疲惫,眼里都是血丝,整个人比之那日晚宴,老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不然我也做不了别的。

她叹了口气,问道:「你能不能,放过允萱?」

允萱?名字有些耳熟,但是我记不起是谁。我不知道是谁,又何谈放过?

「她,她下毒只是一时糊涂,如今她知道错了。」

我这才想起来,她口中的允萱,是安王妃。

庆太妃在为安阳王妃求情?那个我一心想杀之泄愤的,是安阳王妃?

我敛了神色,拉过庆太妃的手,写道:「她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庆太妃愣了一下,看我的眼神变了,眼中的希望仿佛一瞬间熄灭了。

「是我糊涂了,不该来问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同你说……又有什么用?但是,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丞相夫人跟子瑜都想杀她,我……」

我也想杀她,那个女人差点害死我,还连累了我肚子里那肉团子,我怎么不想杀她?!

我又在她手心里写道:「理由。」

你总要给我个不杀她的理由吧!

庆太妃叹了口气:「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这宫里就等着老死了……但是,允萱……她是我姐姐留下的唯一一丝血脉了,我答应过姐姐要护她一世周全。」

「她啊,就是太像姐姐了,情海挣扎,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不是坏孩子……」

「她跟着我的时候,才一丁点高,长得像个藕粉团子,伶俐又聪明,一口一个姨娘,喊得很是好听。」

「就算没有姐姐临终的托付,我也会对她视如己出。」

「是我的错,我相看了一众官家子弟,都觉得他们配不上我的允萱。」

「允萱也看不上,她眼里只有子瑜,可是子瑜那个说一不二的脾气,允萱没能入他的眼。后来……后来我没拦住,她就嫁给了安阳王,也是个命苦的,只做了个侧妃。」

「给你下毒……大概是恨极了子瑜,又不忍心害子瑜……所以……」

「所以,我豁出这张老脸,求你,能不能放过她,帮我留下姐姐那最后一丝血脉。」

我没说话,一是嗓子说不出话来,二是我觉得这跟我没什么关系。

庆太妃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可怜她的苦衷,但是扪心自问,我也不是个良善人,我可怜她,谁来可怜我。

「迢安,我求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丞相府跟摄政王府都不会放过她……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太妃声音嘶哑,眼中泪光闪烁,悲戚的模样实在令人同情,只是我不是菩萨,做不到普度众生。

许是感受到了我眼中的决绝,太妃站起来,不再求我。

「罢了罢了……该做的,我都做了……」

「姐姐……我真的努力了,我求了太后,求了我那狠心的孩儿,求了丞相,求了子瑜……我真的护不住她了……对不起……」

我直觉庆太妃可能要做出格的事情,没想到她竟然一头撞了墙!

我连滚带爬地过去看她,还好还好……只是晕了。

方才动作太大了些,肚子又开始疼,我摸了摸肚子,忍不住担心那个肉团子。

房间里突然大亮,我一回头,瞧见一串火顺着床围直冲房梁!火势一下子就大了起来,这是……庆太妃端的那个烛台倒了,点了床!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祸不单行!

这该死的余毒!出不了声又走不动路,我看了看地上的庆太妃,心里忍不住想骂人,这是你侄女害不死我,你来推波助澜吗?

我有孩子,我不能死!

我用尽全力爬起来,摔了离我最近的茶杯茶碗,扯下了梳妆台上的绒布,梳妆台上的东西齐齐被我拉下,首饰、胭脂落地的声音夹杂着杯碗落地的碰撞声,终于惊动了外边的人。

我力竭到蜷缩在地毯上喘息,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庆太妃,脑袋里光怪陆离,我大概……记起一些事情。

我好像记起了谁是允萱……

我得救了,意料之中。

但是,裴子瑜跟我娘吵起来了,人来人往救火的声音太吵,我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

最后的结果就是,裴子瑜冷着一张脸,用一件披风将我裹住带上马车,径直出宫回了摄政王府。

从头到尾他都将我搂在怀里,我娘再怎么厉声斥责他也不放开。

火被扑灭了,庆太妃也被抬走乐。几番周折,我头昏昏沉沉的,有气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听见裴子瑜的声音,她不能离开我,我真的不敢再把她放出视线以外了……

随后他将我抱上马车,说:「迢安,别离开我。」

我缩在他怀里,觉得自己好委屈。

独自面对庆太妃时,我害怕但不委屈;着火了出不去时,我也害怕可也没感到委屈。

如今见了他,听他同我温声细语说着话,我就委屈了,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

我抓着他的衣服前襟,无声地将眼泪留在上面。他知道我在哭,可是没出声安慰,只是用脸颊使劲贴了贴我的额头,最后也只是轻声说了句,我们回家。

我哭了一哭,发觉嗓子可以出声了,于是问裴子瑜:「裴子瑜,我是不是忘了很多东西?」

他说,迢安你别这么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害怕与难过,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我抱住他的头,说:「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好难过,好多事情我都看不透,分不清他们想干什么,我连谁要害我都不知道……」

他轻轻安慰我,迢安,你别哭。

我说:「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小叔叔……」

他抱住我,眼泪往我脖子里流:「迢安,别说,别告诉我,你记起了什么。」

14

我被迫嫁给了父亲的仇敌摄政王。

父亲一边说他狼子野心、大逆不道,一边又觉得他这个弟子是百年难得的治国之才。

裴子瑜,是容安王的老来子,是先帝唯一的一个侄子。

容安王膝下只有他这么一个独苗,临终前就将他托付给了生死之交,我的爷爷。我爷爷痛失好友,悲痛异常,当场收他为干儿子,表示会视如己出。

那时裴子瑜不过三岁,我都没有出生。

他六岁的时候,我出生了,只是他被带走,交给了庆太妃扶养。

他的启蒙是我爹一手教的,他拜我爹为师。

我爷爷收了他为干儿子,我爹又收了他当弟子,他得唤我父亲一声老师,我得叫他一声小叔叔。

我记起来了,不是神鬼之说,是我与他真的见过。

我如今的夫君,原来是我的小叔叔。

裴子瑜说,迢安别告诉我你记起了什么。

我亲了亲裴子瑜的眼睛,吻掉那即将掉落的湿润。我说,我可真是坏,我竟然嫁给了我的小叔叔。

裴子瑜哭笑不得,说道:「是小叔叔坏,是小叔叔非要娶你。」

我使劲往他怀里缩了缩,没有问他,我是如何将他忘记了;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他后来成了我父亲的仇敌。

我知道,我真的忘了很多东西,我隐隐约约觉得那是个大事情,但是所有人都不告诉我,那便是个不好的事情。

他们想让我过得好,不再记起,那我又何必执着,辜负他们的心意。

我说:「裴子瑜,我怀孕了。」

他说:「我知道。」

我问他开不开心。

他说:「我害怕,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迢安,我……」

我摇头,使劲摇了摇头,说:「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安阳王妃做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不是你……」

安阳王妃,也就是允萱,我记起来了。

她是住在庆太妃那处的那个小姑娘,与我跟九公主算是从小的玩伴。我从十一岁就开始时不时进宫找九公主玩,那个时候就认识她了。她舞跳得很好,是庆太妃一手教的,只是她不爱说话,总是笑眯眯地跟在我与公主身后。

其他的,就没有了,我脑袋里空空的,只有这么多。

裴子瑜让我别想了,他说:「我们不想了,我会慢慢还政陛下,我们关门过日子,不去掺和了。」

我想起,我这次进宫之前他说的话:等你什么时候当娘亲了,我就还政陛下。

我点点头,心里竟然有种沧桑的感觉。我才十八岁啊,裴子瑜也不过二十又四,怎么如今说起话来,像是老夫老妻一般。

安阳王妃最后被陛下亲赐一杯毒酒,陛下用她想杀我的方式,赐死了她。

听闻这个消息,裴子瑜只是点了点头,我问他:「她死了,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裴子瑜说:「我六亲缘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你,她都要动歪心思,留给她一个全尸已是仁至义尽。」

我看着他淡然着一张脸翻看那些奏折,眉宇间的孤独让我心中百感交集。

倘若我全都记得就好了,那样我就能读懂你所有的悲喜,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你。

可是,偏偏你不希望我记起。

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过回了在王府的清闲日子。

也不是什么都没改变,因为那场横祸,我变得病恹恹的,每天被裴子瑜盯着喝药。

裴子瑜皱着眉头,无奈道:「就剩下一口了,你一闭眼就咽下去了啊……」

我摇头,使劲摇头。

剩下的那一口里面还有药渣,不光苦,还让我觉得恶心想吐。我要是一口没忍住吐了出来,之前的就都白喝了,他指定又会盯着我再喝一遍。

裴子瑜挑眉,睁着眼睛说瞎话:「这里有糖,不苦。」

不苦你舔一口我看看。

裴子瑜舔了一口勺子尖,又吧唧吧唧嘴,一张脸顿时精彩起来。

我笑得东倒西歪,他恼羞成怒道:「肚子里揣崽的不是我,我能替你喝早就替你了!」

我别过头捂着脸无声狂笑,他大手一伸捏住我的脸:「不许笑,听见没,不许噗哈哈……你敢挠我痒痒!是不是仗着本王不敢动你,你就哈哈哈……」

丰神俊朗的摄政王在我手下笑得龇牙咧嘴,这比让我看他睡醒顶着一头乱毛来得更刺激。在我心中他高大伟岸的形象忽然崩塌了那么几分。

我倒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能嫌弃,不能嫌弃……

腊月初五,宜嫁娶。

九公主出嫁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裴子瑜费了不少口舌劝我不要去凑热闹,可我与九公主一同长大,她嫁人我应该去看看她。

裴子瑜很无奈,最后他没办法了,竟然去丞相府将我娘搬了过来。

我娘端了茶坐在我房间里,我竟然是半步都不敢踏出去。

直到吉时过了,我娘才笑吟吟地拿出她做的小衣服,往我隆起的肚皮上贴……

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裴子瑜当真是拿捏我跟拿捏软柿子一样。

我娘说,你少怪他,我看他不顺眼,但是这次倒是看他很顺眼。现在我看你不顺眼了,等把肚子里这个生下来,你爱去哪去哪里……别以为我稀罕管你。

……

不过,那小衣服,真好看。

15

裴子瑜一点一点还政陛下,几个月下来,他每天能陪我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我在王府里过得闲适,数着皇历算肚子里的肉团子出来的日子。

今年的腊月二十三刚好是大雪,算下来肉团子也有六个月了,院子里落了雪,裴子瑜更是连门都不让我出了。

我坐在窗下,一针一线地绣一块奶娃娃用的肚兜,叹他过分紧张。

一针扎错,血珠子断了线一样从食指冒出来,我的心跳忽然杂乱起来。

感觉有事情要发生,可是直到天黑,也没什么大事传来。

裴子瑜还没回来,晚饭是我自己吃的。用他的话说,不用等他,他忙起来吃饭没个定数。

我吃了两口便听见院子里有吵嚷的声音,兰月说,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将军,也就是九驸马。

我出去一看,好家伙,他真枪铁剑竟然直直地指向我,再看王府上下,竟是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只见过一面的九驸马看着我,说,摄政王涉嫌谋反,奉旨缉拿家属女眷。

兰月直道,不可能!王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谋反!

九驸马则看着我的眼睛,伸手引路,说道:「请吧,王妃。」

一双眼睛深如鸿渊,让人禁不住皱眉。

我只好说:「还望通融,我如今不太方便,待我收拾一下自会跟你走。」

他思索了一下,微微颔首。倒是他身侧的人,有些急不可耐地想押我离开。

我让兰月收拾了几件厚实衣服,又带了些点心,便老实跟着他们走了。

百口莫辩的事情就不要再争辩,我摸了摸肚子,如今的我,没有与他们顶撞的勇气。

一朝一夕的功夫,我从低调奢华的摄政王府,住到了禁军层层把守的大牢。

狱卒将我让兰月带的东西都带走了,又唤了两个女囚来搜我的身,生怕我带了什么利器寻死。那副严防死守的样子,倒让我觉得自己不像是个囚犯,反而像是什么宝贝。

最后只剩下我与兰月两个人被关在一起,王府里其他人不知道被分散到了哪里。

兰月担忧地问我,王爷不会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吧……

我摇头,告诉她,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没有骗过我,那他就是不会这样做。

我认识的裴子瑜,不会是这样的人。

肚子里的娃娃踹了我一脚,我摸摸肚子,第一次发了疯地想见裴子瑜。

无关其他,就是想他了。

夜深,兰月想尽办法想让我睡得舒服一些,我告诉她我还不太困。牢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我看过去,进来的人是九公主。

九公主站在那里没动,表情一脸复杂,我对她笑了笑,没说话。

她先开了口:「迢安,你还好吗?」

我说还好,她摆手让人把我带的东西都还了回来,另外又带了许多用的,硬生生将牢摆得满满当当。

我说,你别这样,有话就直说,如果是坏消息就别告诉我了,我现在这样受不住的。

九公主站了一会儿,叮嘱我,迢安你好好的,我不会让他们对你怎么样的。

我没说话,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她还想说什么,但是我说:「公主还是回避吧,我们如今真的是站不到一处,为自己想想,离我远些吧。」

她边走边抹眼泪,我则对她挥了挥手。

……

牢房尽头的审讯室似乎在审问什么人,严刑拷打如今我也算是听闻了。

兰月捂了耳朵忍住不掉眼泪,我抱了抱她,安慰她:「不怕,不怕。」

我总觉得老天爷是在逗我,不让我经历点什么,就不会让我记起以前的事情。那犯人激烈地惨叫了半宿,我也就坐在那里听了半宿。

天亮的时候,他终于不叫了,我也就躺下闭上了眼睛。

世界安静的时候,我终于活得明白了些。

16

我被迫嫁给了父亲的仇敌摄政王。

钟琴一绝,沈舞倾城。

我是丞相嫡女。钟琴,指的就是我弹的琴。沈舞,则是那得了庆太妃亲传的沈允萱。

我弹琴,她跳舞,中间夹带一个国色天香的九公主。

我同她都明白,我们只是皇室权术的陪衬。皇室前朝后宫关系千丝万缕,以后何去何从都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九公主从小就羡慕我与她的才华,殊不知,什么都不懂的她,才是最让人羡慕的。

只是我同允萱都不曾对九公主点破,大概是我跟她都希望,这天真烂漫的女子,能从心所欲地活着。

我同裴子瑜第一次见面,是在御花园。

彼时我正在同九公主荡秋千,八皇子连安在身后推我,我对他大喊:「连安,再高些!再高些!」

他笑着打趣:「人人都说你是京城第一闺秀,怎么到了我这里,跟个疯婆一样?」

九公主插嘴道:「皇兄你说话又不走心了,小心迢安又不理你。」

他道:「好迢安,疯婆的是我,你莫要不理我。」

我说:「你若是想我不生气,就推我再高些。」

话音一落,我瞥见一抹红衫,冠面如玉,说的大概就是他那般模样。

我竟然看走了神,手中绳子没握紧,被秋千甩了出去。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摔破相的时候,我被一支长手接了去,免了差点破相的灾祸。

钟……迢安?

他救了我,我被他的声音惊红了脸。

我还没问他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一向不爱说话的允萱跑了过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子瑜哥哥。

子瑜?!

他难道是父亲的弟子,裴子瑜?我惊诧地抬头,正巧对上他的眼睛,他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开口说:「我是你父亲的义弟,你得唤我一声小叔叔。」

我牙缝里挤了又挤,那三个字硬是挤不出来,总觉得有种羞耻在里头。

下不来台的时候,我被连安一把扯了去,上上下下被检查一遍,他碎碎念道:「还好没摔到,还好没摔到……你知不知道你要吓死个人!」

我被他陡然增大的音量吼得瑟缩,又不得不听他叽叽喳喳教训我。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就要嫁给他了。

连安是父亲最喜欢的皇子,皇子里长得最好看的也是连安,九公主也曾经告诉过我,连安喜欢我。

天时地利人和,一心想要嫁给他不是我过分。

神游归定,连安已经停了他的碎碎念。我再转头看向那恩人的时候,发现原地只剩了允萱一人。

允萱直直看着那红色的背影,一贯淡然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名为温柔的神色。

允萱喜欢他……允萱喜欢我的小叔叔……那她以后岂不是我的小婶婶?

我倒吸了一口气,觉得辈分有点算不明白,我算是允萱的姐姐,然后我小叔叔的妻子是我的妹妹,我的小婶婶叫我姐姐,我叫我的妹妹小婶婶……

我掰指头算到允萱的孙子辈,脑袋里跟进了糨糊一样。允萱柔柔地问我:「迢安,你在想什么?」

我脱口而出:「在想到底要不要你当我小婶婶……」

我第二次见到裴子瑜,是在及芨那年。

那年,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朝廷要安国寺迁寺。

丞相,也就是我爹,领着一大批官员反对。除却劳民伤财这一理由,最大的理由就是安国寺是祖宗定的,不能改。

而主张迁寺庙的,则是先帝遗旨定下的摄政王,裴子瑜。

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的弟子,要如此与父亲唱反调。

直到我在丞相府后院见到那个一身黑衣的摄政王。

父亲捏着虫子喂他的鸟儿,摄政王则在一旁拿了剪子修父亲的盆栽。

父亲说:「杀鸡儆猴,懂不懂哦。」

裴子瑜一剪子把那盆栽剪秃了顶,然后慌里慌张道:「老师是要做鸡吗?」

父亲:「……鸡……老子的盆栽!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我忍了笑,躲在回廊柱子下看热闹,却不想对上了那少年不经意的回眸。

17

安国寺迁寺一事,最后拍板定下。父亲用他的威望,帮年轻的摄政王在朝中立住了脚。

父亲说,他若是正统血脉,天下定然又有一个盛世。

我这才明白,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将满朝文武耍得团团转。安国寺从一开始就是一定要挪个地方的。安国寺横在两座大山间,阻碍交通已久,挪个屁股就能让山路贯彻南北,惠及往来商户。

奈何一群迂腐的老头就是不同意。其中叫板最甚的就是太后娘家,八皇子一派。原因很简单,他们不关心谁是谁非。只是新皇登基,根基不稳,想换个人扶持而已。

摄政王空有名头,手中虽然有实权,但是顶不住一群老臣懈怠。父亲佯装败给摄政王,到底是给这后起之秀推了一把助力。

我问他这样会不会觉得丢脸,他戳了我的脑门,说:

「我输给一个后辈,换来南北行商交通之捷,多划算,你啊……你才是不明白的那个哟。」

八皇子连安问,为什么父皇让大哥坐上那位置?是我不好吗?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眉目间的执拗是我从未见过的,那似乎是我第一次见他流露出那样疯魔的情绪。

我同父亲讲,父亲不是喜欢连安吗?为什么不帮他?

父亲笑着说,喜欢他可不代表他会是个好皇帝。

摄政王逐渐实权在握,父亲也慢慢将一个摄政王该有的权力交给了裴子瑜。

父亲爱才之心溢于言表,十分乐衷于朝堂之上同裴子瑜拌嘴。

他说,子瑜做了我们这些老臣不敢做的事情,只要是对的,我就要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做。先帝打下的天下,定会是太平盛世。

安国寺迁寺之前,太后要出宫去拜最后一拜,可谓是为自己的儿子八皇子做足了面子。

我也被太后一道懿旨点名陪同,我爹说,你去了就是代表我去的,太后是用你给裴子瑜施压呢。

父亲又说,去就行!妇人家的小把戏,怕她做甚!

我好笑地看着父亲吹胡子瞪眼,最终收拾细软去了安国寺。

与太后同去的,除却我还有九公主,我们的小团体三缺一,允萱不在。

因为允萱在服侍抱病的庆太妃。

九公主在安国寺为病倒的庆太妃祈福。看着九公主天真的侧脸,我暗想,允萱是不能来的,她站在裴子瑜那边,庆太妃这个时候,就只能生病了。

嗤笑一声,觉得这前朝后宫关系密切,精明算计里养出一个不知忧愁的公主。

至于皇子,大概早就要在算计中变得面目全非了。

我已经许久未见八皇子连安了,自从大皇子登基以来,他就变得很忙。

每次见我,他都会送一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物逗我开心,随后便开始打探我父亲的一举一动。

我看着连安好看的眉目一点一点攀附上算计,心里遗憾自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寻常人家的女儿,虽然没有这泼天的富贵,但总是更容易找到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

我以为连安是我的幸运,可是他不是。

这次在安国寺,我见了许久未见的八皇子,连安。哦,不,此时他应该是安阳王了。

连安从马上下来,陪我走了没几步就开始问我,为何丞相同意了安国寺迁寺?

我摇摇头,目光澄澈地回复他,这是政事,我一个女儿家如何懂得?

他擒了我的手:「迢安,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

五月总是多雨的,天空中传来春雷第一响。

细雨纷纷,他发间落上细小的水珠,我被他擒了手审视地看。

我说,连安,陪我游湖吧,你许久没有陪过我了。

他一失神,手松开,我抽回手腕,手腕上被握出的青紫分外扎人眼。

他说,迢安,对不起。

我踏上画舫没有回头,而他没有跟上来。

我跟他都明白,青梅竹马的情谊,在皇家根本算不上什么。我大概是喜欢他的,可是时光蹉跎,我喜欢的可能永远留在了皇宫深处的秋千上。

18

深吸一口气,我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入眼是大牢破旧的房顶。

身边的兰月还在睡着,天也就不过比我睡前亮了一点而已。我这一觉大概只睡了两刻,可我却觉得自己睡了一辈子那么长。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十分鲜活地在我脑海走过一遍,心中尽是那些记忆带来的尚未退却的伤情。

太真实了,真实到犹如我看自己掌心的纹路,原来我也曾像九公主那样,满怀期待地想要嫁给一个人。

肚子里的肉团子像是故意一般踢了我一脚,我摸了摸隆起的肚皮,咧了咧嘴角。

你是在担心你父亲吗……

好巧啊,娘亲也在担心……

裴子瑜,我记起那些以后再想到裴子瑜,心中竟然是一阵又一阵的疼。

记忆里的他还很单薄,他的目光从未因我停留,而我也从未想过我与他会走到今天。

原来我与他,曾经离得那么远。

牢房里一阵躁动,我听得一群人又往我这边来了。

牢房门被打开,我抬眼看去,心中顿时酸涩一片。

安阳王,裴连安。

兰月被惊醒,她惊慌失措地挡在我前边,我安抚地对她摇摇头,叫了他的名字:「连安,好久不见。」

我看着面前锦衣华服的男子,努力寻找他眉目里当年的影子。可能是贵人多变,我只觉得如今的他,陌生得很,不及当年半分鲜活。

他盯着我隆起的肚子看了许久,最后释然一般,薄唇轻启,吐出冰冷的字眼:「逆贼裴子瑜涉嫌逼宫造反,率两万禁军抵死不降。」

不降……他还活着。

心中一块大石忽然落了地,感觉像是失去支撑,我竟有些坐不住,身旁的兰月急忙扶住我。

安阳王的眼神变了变,声音沙哑地开口:「迢安,你可愿帮我。」

这句话真是耳熟,当年在安国寺,我在画舫上,他则站在岸边淋雨。

我撑了伞伸出手去摸那绵密的雨丝,身后的小婢女说,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八皇子等了许久了。

我叹了口气,默允了画舫奔他而去。

他伸手拉我上岸,我撑伞给他挡雨。

他一张尚且稚气的脸上尽是雨水,我有些心疼地拿了帕子给他擦脸。

他握住我的手问我:「迢安,你可愿帮我。」

记忆里的场景跟大牢里的重合,我惊奇地发现,他要我帮他的时候,表情一如既往地深情。

裴连安忽然伸手想摸摸我的头,我下意识地躲开,他尴尬地收手,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我身边就好。」

随后他身后两人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准备带我离开。我挣脱他们的押运,我说,我自己走。

裴连安看我的眼神暗了暗,随后转身离开,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说,我想起你了。

他怔了一下,脚下没有停,出了大牢看到太阳的时候,他说,我宁愿你忘了我。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真是好天气。

我心想,我也好想再也不记得你。

……

当年那天,那也是个好天气,我在安国寺的后山找到了好大一片桑椹树。

太后决定在安国寺迁寺动工前,再在寺里吃最后一次斋,所以她准备在这里住几天。

我闲得无聊,就在安国寺闲逛,寺里的小沙弥说,后山桑椹快熟了,可以去看看。

我等不及让人带路,径直带了我的小婢女自己去了。

结果桑葚树找是找到了,但是我跟小婢女走散,迷路了。

祸不单行,我崴了脚。

眼看太阳西下,没有等到人来找我,我开始着急了,拖着瘸腿在林子里转来转去。

然后看见了一群人在打打杀杀,一群人以多欺少,围着打一个人,中间那被围攻的,虽然形单影只,但是气势分毫不差。

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一群人围攻他,他竟然半点没落了下风。

杀到最后,他竟然赢了。

只是手段过于残忍,他手里拿了剑,对着地上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人,挨个补刀灭口。

最后,他瘫倒在地上不动了。

按理说,我应该是害怕的,毕竟看样子死了好多人。杀鸡都没见过的我,那一次竟然没有害怕。

我忘了我也该逃跑,免得被他一并杀了灭口,但是当时我就是想过去,大概是少女怀春总是诗,是我碰见了这种戏文里才有的事情,所以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吧。

我畏畏缩缩,拖着那条崴了的腿凑过去,小心避开地上的尸体,想看看这厉害的人物还活着没有。

刚刚靠近,鼻尖就被一把剑指上了。

我吓得闭了眼,可是就在这时,我听了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在唤我。

迢安?

哦,这厉害的人物,竟然是我那小叔叔。

小叔叔几乎是个血人了,显然刚才拔剑指我已经是强弩之末。

好在他命不该绝,我从那些倒地的死人身上搜出来不下百瓶金疮药。

裴子瑜说,药是好药,这些人也是专门干这个的。

我问他「这个」是哪个?

他似乎是白了我一眼,开口道,拿人钱财,取人性命。

我惊讶道,竟然有人想杀你?!

裴子瑜咳了一下,刚才他们个个都想杀我,你看不见吗?

他额角带血,目光肃杀,我竟然忘记了他在揶揄我,只觉得心如擂鼓,紧张得呼吸都似乎迟缓了。

算下来,这是我第三次见他。

第一次他是冠面如玉的红衣贵公子;第二次他是手忙脚乱的新手摄政王;第三次,他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小叔叔。

我从他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太后称安国寺迁寺惹了民怒,请他来安抚民心,结果进山以后就被一群普通百姓模样的人追打,随后便来了这群训练有素的人追杀他。

我心想,大概不会这么简单。

裴子瑜看了我一眼,问我知不知道裴连安想杀他。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意外。

我不知道裴子瑜想说什么,所以我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杀了我,他就有机会顶替陛下,我不死,他就步步难行。

我侧头看他,他恰巧也在看我,他说,你现在可以给他通风报信,告诉他我快死了。

我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挑眉,这些人不是你带来的吗?

我掀开裙角,露出肿的老高的脚踝,告诉他,小叔叔,我只是迷路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过得如此刺激。当了十几年丞相千金,如今第一次被追杀,我竟然很是兴奋。

我不用去想别人是否话中有话,不用去考虑那些烦琐的关系,更不用谨小慎微。

我只要知道,跑,快跑,然后躲起来,别人找不到我就好。

我带着重伤害的裴子瑜在山里躲躲藏藏了两天,靠着桑椹过活。

裴子瑜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帮他?

我告诉他,父亲说,这未来的天下,不能没有你。

他有些疑惑,因为我说得太空大了。

我笑着告诉他,我若生为男子,定当会被父亲培养得像他一样。即使身为女子,父亲也从不对我避讳朝政。我深知他与父亲往来的意义,帮他,就当是在帮我的父亲就好。

他问:「可是你与裴连安……」

我怔住,随后笑着说:「我在这山里走失两天了,皇家的权术制衡我没办法,可我也不愿意将就。」

裴子瑜没说话。

是啊,两天了。

那羽翼渐丰的安阳王有空派人追杀摄政王,却没空派人找我这丞相千金。

19

艳阳天,皇城屋顶上都落了雪,我走在城楼上,觉得那雪属实晃眼,可是前边的裴连安仿佛一点都不觉得。

风不大,可耐不住料峭,吹在脸上有些疼。

我在城楼上站了一会儿,就看到有个副将俯在裴连安耳边说些什么。

随后裴连安便变了脸色,他甩了袖子道,怎么会这样!

哪样?我听不明白,只是心里装着裴子瑜还活着这一件事,我就开心。

唯一不太开心的,就是肚子里的肉团子一直踢我。

你别踢了,你爹两天没见你,你就要上天吗?

我低头摸了摸肚子,突闻一声破风的呼啸,一支羽箭箭尾颤抖地插在了城楼上!我惊得当即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裴连安命人看好我,随即便急急忙忙下了城楼,我看了看城楼上留下的一众精兵,老老实实地继续躲在了墙角不动。

外面似乎打起来了,陆陆续续又有羽箭飞上来,我躲在角落里,抱着肚子,只求不要被外面的打打杀杀连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见到了裴子瑜。

他逆光站在城楼上,我看得不真切,玄衣银甲,满身血。

我跌跌撞撞过去,不敢靠近他。

寒风瑟瑟,京城又开始落雪,好好的艳阳天,转眼又变得阴沉起来。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套在我身上,用那只沾满血的手摸了摸我的头,迢安,我们回家。

声音嘶哑干裂,恍如隔世。

我好像很久很久没见到他了,久到仿佛一辈子。

我想叫叫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他没有来的时候我都不害怕的,他一来,我所有的坚强都没了。

裴子瑜说,安阳王逼宫,所以我才没有回家。

天上飘着雪花,裴子瑜骑着马。

他坐在马身上,我坐在他怀里,身上裹着他的披风,脑袋枕着他的胸膛。

我好累,好想睡,我成宿成宿地听那些犯人的惨叫,如今真的困了。

裴子瑜说,睡吧,睡一觉我们就到家了。

我摇摇头,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说,九公主……没了。

我一口气卡在嗓子眼,说不出话了。

没了……

天上飘着雪花,裴子瑜架着马。地上积雪薄薄的,马蹄印浅浅的。

裴子瑜告诉我,九公主毒死了九驸马,同他们里应外合,最后站在大殿里以死相逼安阳王收手,安阳王……

裴子瑜没有说完,可我知道他没说的是什么。

我只觉得荒唐极了,这满皇城的肮脏,雪都染不白,偏偏这皇城里唯一干干净净的九公主,却被一场大雪埋没了。

我伸手接住一朵雪花,可是那雪花好像落进了我眼里,我看不清。

我想努力看清手心的雪花,可是我看到的是那年我抚琴,她沏茶,还有一旁默默刺绣的允萱……

回到王府,兰月伺候我洗漱。

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兰月犹犹豫豫,最后裴子瑜点了头,裴子瑜说,我在外面,有事你唤我。

我没说话。

我对着铜镜脱衣服,衣服一件一件剥落,我转过身,背上果然有道浅浅的疤。

我忽然就落下泪来,公主啊公主,你是真的傻……

裴子瑜冲进来,我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他瞥见了我背上那道疤,面色苍白起来。

裴子瑜,我都记起来了。

裴子瑜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玄衣银甲尚未褪下。

我说,你抱抱我。

他便过来抱抱我,我随之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三年前,在安国寺的山门前,他也是这样抱着我,只不过落泪的人是他。

我帮他在山上躲了三天,父亲终于知道我失踪了,请旨圣上率八千精兵,搜遍了山才找到我。

我搀扶着重伤的裴子瑜,站在安国寺面前,见到了我父亲。

九公主惊慌失措地想跑过来,被她的嬷嬷死命拉住。

面对父亲的质问,裴连安皱着眉头否认是他想害摄政王。

裴子瑜摆摆手道,算了,迢安我们走吧。

他一瘸一拐地走,我追上去想继续搀扶他,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那稚嫩的少年,以为会对上他依依不舍的眼神。

结果看到的,是他拿了一把剑直冲裴子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奋不顾身扑到裴子瑜背上,许是觉得他是父亲看好的治国之才;许是觉得那冠面如玉的红衣贵公子不应该折在这里;再许是,是我想看看,我到底值不值得我喜欢的人,放下手中的剑。

可是,背后一痛。

周围所有的惊呼我都听不真切,脑袋里一片空白,我看到裴子瑜抱着我在他怀里。

我就一直看着他,甚至看到他哭了。

我不敢回头,我知道我被捅了一剑,可是比起那一剑,我更害怕看到捅我之人那张脸。

那应该是我记忆里最大的一场雨。

我被禁军头领拴在马背上,快马向山下赶去,大雨瓢泼,雨水浇在我头顶,顺着脸颊流下去。

我想问,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这样,对着心爱之人都会有歇斯底里的勇气。

我有觉得我好傻,我同连安,本就该是心知肚明的关系。

我不该怪他……这本就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我若是忘记他就好了。

我果真忘记了他,那一剑加上那场大雨,让我高烧了四天。最后大夫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一碗狠药下去,我终于醒了。

不过,什么安阳王,什么安国寺,我通通忘记了。

睁眼以后,我只看到了眼中含着泪的娘亲。

她对我说,迢安,咱们这就回家。

后来,太后与丞相府极力保全,安国寺又动工在即,皇帝脾性绵软,做样子一样罚了连安禁足思过半年。但是父亲对连安,是再也提不起笑脸。

记忆如同潮水一样涌来,又像潮水一样褪去。

我问裴子瑜,公主明明见到了我当年是如何受伤的,她为什么还要做那以死相逼的无用功,为什么……为什么……

裴子瑜吻掉我的眼泪,一遍又一遍,他抵着我的额头,说,因为,她亲手毒死了驸马……

20

我生产那天,也是个艳阳天,三月里头一次春风不那么寒。

疼了两天生下一个男孩,裴子瑜把孩子交给我娘,趴在我床头哭道,不生了,不生了,以后都不生了……

我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想笑,但是着实是累惨了,只能勾勾唇角。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怎么老是哭给我看?

他剑眉一横,委屈道,不带你这么吓人的……

孩子两岁的时候,我趴在裴子瑜肩膀上说,我想给他生个妹妹。

裴子瑜听也不听,捂了裤裆下床就要跑。

我扯了他的裤子把他拉回来说,

我要养个女儿!

他摇头,狠狠地摇头!

我说,我真的想养个女儿,教她弹琴,教她跳舞,父母疼爱,哥哥宠,多好啊。小奶团子还会甜甜地叫你爹爹……

他似乎是想起了那个撕他字画的小魔头,眉宇间有所松动。

趁他走神,我一个巧劲把他拽到床上,他捂住裤裆眼泪汪汪。

老娘想三年抱俩,你可就从了吧!

番外:九公主篇

他躺在我怀里对我说,定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不好,不该在腊月初五,该定在三月初三。

我定定看着地上那根朱钗说不出话,感觉他在我怀里一点点没了呼吸,越来越凉。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我终是坐累了,放下他出了门,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

雪花飞舞,心中骤然痛得深切,明白了那三月初三是个好日子。

三三得九,三三得久。

1

父皇不喜欢我。他喜欢庆太妃,厌恶母后,因我长得像母后,所以他也不喜欢我。

他甚至给我起名叫似媛,采了庆太妃小字中的「媛」,去恶心母后。母后不喜欢我的名字,我也不喜欢。所以后宫上下提起我,都是九公主。

庆太妃对我很好,可是我不能亲近她。母后不喜欢我那样做,尽管我知道庆太妃是真的喜欢我。

太妃没有孩子,庆王是她抱养的别的嫔妃生的,虽说是个皇子,但是生下来就心疾傍身,皇位是想都想不得的。

父皇处处为她考虑,怕自己去了她老无所依,就将子瑜哥哥交给她扶养。

我看着父皇对她那样好,又看了母后一脸淡然的模样,好像突然明白了那话本子里说的「良人」。

我跟母后发誓,以后一定要嫁给良人。

母后摸了摸我的头,轻轻告诉我,小九以后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母后一定不让别人插手。

我笑着将手里的桂花糕分给母后,我信母后说的话,因为她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2

我天生愚钝,琴棋书画都有涉猎,但是样样学不精。

母后也不催促我,只是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她不允许我嚣张跋扈,不允许我像三姐姐那样,做个娇纵的公主。

母后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许恃宠而骄。这个「宠」,是母后的宠,与父皇没有干系。

母后宠我,她甚至找来京城盛传的才女跟我做朋友。

钟琴一绝,沈舞倾城。

迢安跟允萱是京城齐名的闺秀,我同她们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迢安总是说,你呀,这个样子多好,练琴跳舞苦得很,你是惹人羡慕还不知道。

我看她笑嘻嘻的模样,只觉得她在宽慰我。可是我也知道,她这是真心觉得我这样很好。不像宫里的姐姐们,总是笑我空有一张皮囊。

允萱却说,你沏的茶,比我们两个加起来都要好,何必在乎那几个跋扈公主的说辞。

我心里这才乐滋滋的,于是此后每每与她们一起玩,我都抢着泡茶。后来,索性沉迷在茶道里,连母后都说我茶泡得好。

我沉迷茶道,听说京城有茶会,便心生向往,终是借了出宫找迢安的名头,去京城里参加茶会。

如此几次,终是被母后发现了,母后责备撒谎,罚我面壁半个月,半个月以后,竟是给了我一块令牌,允我自由出宫。

我心知母后疼我,每每出宫定是变了法地找好玩意儿逗母后开心。

3

碰见他,就是在茶会上,一身白衣在一众绵软书生里格外出挑挺拔,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几次茶会他都在,想来他也是个爱茶之人。

我叫人跟他打了招呼,算是结识。本以为他是京中小富小贵人家的公子,便捏了个假的身份与他结识。

却听他道,他是继广将军家的嫡公子。

因着他排名数三,便让我称他三公子。

可我那凭空捏造的,什么城北苏家的女儿,那假身份已经说出口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继续聊下去。

好在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茶,说是重金从黑市买来的特贡茶,让我好好品品。

我好奇他说的黑市,他眉毛一挑,随即让我泡了茶,要好好给我讲讲。

茶是好茶,他钱没白花。话也是好话,听得我入了迷。

眼见日落西山,我得回宫了,可还是依依不舍黑市那些有血有肉的故事。他说,下次茶会,我继续讲给你听。

我心念一动,跟他定下了下次再见。

4

这次回宫后,我竟是兴奋得睡不着,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交到如此投缘的朋友。

跟母后没有关系,也不是因为我是公主,而是因为我与他都好茶。

他,跟别人一样。

我搜罗了好些茶,想要带去下次茶会与他同享。

但是又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少带几样,以后若是还想与他同桌品茶,我就有理由了。

我看着铜镜里自己面上那一抹绯红,顿时吓了一跳,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竟然想好了要与他多约几次!

不行不行不行……我对着镜子使劲揉揉脸,无奈那脸上的红晕就是下不去。

对着铜镜看了又看,心里又忍不住想,其实若是继广将军家的,那他的家世还可以……

蓦然回神,我又猛地拍了拍脸,让人打了冷水洗脸。冷水过了脸,那红晕才下去。

我使劲拍拍自己的脸,心里狠狠问自己,你啊你,你在想什么呢!

5

这一次茶会来得似乎格外慢,我穿了精挑细选,好看又符合「苏家女儿」身份的裙子去见他。

他果真在茶会老地方等着,见了我便遥遥招手。我看他一身白衣风流,身姿挺拔,如此招手,在人群里更是扎眼。

脸上忍不住热了一热,心里又忍不住有一点开心。

这一次他给我讲了天南海北的奇闻逸事,我问他怎么知道得如此多,他说,这是他从小跟着爹爹四处跑经历的。

我养在深宫,连京城都不曾出去过。至于我的爹爹……不,是父皇……

我叹了口气,忍不住暗暗失神。

他却忽然岔开话题道,给我讲讲你带的茶吧,这茶品起来,属实不是凡品。

看着他爽朗的笑容,心里忽然有根弦动了动,他……好像不太会安慰人啊……

太明显了。

但是,好像真的很管用。我心里那一点点不开心,现在全都是被他生硬的言语,逗出大大的开心。

这个人,挺有意思。

6

我以为我能同他开心地玩很久,我也的确跟他在茶会玩了很久。细数下来,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了。

直到有一天,父皇突然就走了,大皇兄登基。

母后病了一场,庆太妃也告病。

后宫事宜被几个公主均摊了去,只有我手里空空,毕竟我除了泡茶,还是什么都不会。

我想我应该是难过的,死去的毕竟是我父皇。可是我又总是不太能记起那个给我生命的男人已经去世了。

我问母后,我是不是很无情。

母后久病消瘦,用枯瘦的手摸着我的头发。

小九才不是,小九就像一面镜子,谁对小九好,小九才会记得谁。所以无情的不是小九,是父皇。不要自责。

我点点头,又抱了抱母后,没说母后不要伤心,你还有小九。

母后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我肩膀,告诉我,小九以后一定要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啊。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茶会我竟是半年多没有去了。

这一年变动甚多,可惜我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很多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八皇兄为了拉拢势力,娶了继广将军家的嫡女做正妃。

我在宫中无事可干,也提不起精神。迢安被皇兄伤了一剑,听说伤得很重。可是我不好去看她,伤她的是我的亲皇兄。

允萱也似乎心事重重,终日宫门都不踏出一步,说是照顾庆太妃。母后也终日眉头紧锁,跟我热络不起来。

整个皇宫里忽然变得死气沉沉。

我不想待在皇宫,便去了茶会,茶会冷清了些,但是我还是看人斗茶斗了一天。直到天黑,那白衣公子也没来。

想来,他继广将军府也是忙起来了,大概他也厌恶了这些玩乐琐事了吧。

7

我不再泡茶,因为没人抚琴也没人跳舞,更没人拉着我聒噪地说那些奇闻逸事。我着实生不出那些闲情雅致去自己给自己泡茶。

终日是陪陪母后,学一学我没什么天分的琴棋书画。

母后说我老成了些,我挑眉说,我哪里老成了。可是我没能坚持到母后的肯定,终是顾了公主的仪态,做了端庄的九公主应该有的表情。

母后的眼神忽然难过起来,她说,小九,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不要顾及这些。

我点点头,可是,我再如何无忧无虑,我也是个公主,我身边的人,都不能像我一样。

那一天,丞相府传来消息,说是迢安好多了,我开心极了。

我跑去告诉允萱,但是允萱忽然开口对我说,她要嫁给我皇兄了。

她说,太妃病重,办个喜事热闹热闹。

我问她,为什么是皇兄?

她说,嫁给你皇兄,总好过嫁给不认识的人吧。

我想问她,为什么不能嫁给子瑜哥哥,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是八皇兄,八皇兄不喜欢你啊!可是允萱的眼神告诉了我答案,那是个什么样的眼神啊。

看淡一切,却又不甘心。

8

允萱出嫁的那天,我哭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到那大红盖头我的眼泪就止不住掉下来。

她摸摸我的手,公主,以后一定要嫁给两情相悦的人。

我使劲点头,却发现已经看不见她了,只能声音嘶哑说,好……

允萱是侧妃,喜事办得不大,但是因着庆太妃的原因,喜事办得也不小。

我执意送了她一路,一直送到八皇兄的府邸。

喜宴上,我看到了一个暗红色的高挑背影。

我觉得眼熟,但是没有多想,鞭炮喜乐声交杂,我不想看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瞎闹,便想找个清静地方待一待。

冷不防被人扯住了手腕,我惊地回头,发现是他!

三公子。

他问我,你怎么在这里?茶会怎么不去了?……你哭了?

我想挣脱他手的禁锢,奈何他握得太紧,我根本动不了,身后的婢女冷喝一声,大胆!竟然对公主不敬!

公主?

我张张嘴,说不出话,是我骗了他。

他慢慢松开我的手,嘴里呢喃道,原来如此……原来,不是我记错了你家住何处,不是你家里富贵所以讨得到那样好的茶,原来,我只是你一时兴起的玩物……

我看他跌跌撞撞地离开,心里像是有棵树被连根拔起,留下个坑洞,怎么都填不起来。

我大概,不会被原谅了吧。

9

我变得消沉,不再爱笑,对那着实困难的琴棋书画狠下功夫。

收效甚微,但是聊胜于无。

母后忙于八皇兄,不经常记起我,忽然有一天,八皇兄叫我一起去看母后。

我无事可做,就一起去了。

皇兄对母后说,继广将军今日在早朝上替府上嫡子求亲于小九,母后你可愿将小九嫁出去?

母后波澜不惊地看了我一眼,轻轻道,这事要问小九,愿不愿意,得看她的一句话。

母后的眼神告诉我,她早就知道我出宫干了什么事,碰见了什么人。

小九,你愿意不愿意?

我心中没有羞涩,有的竟然只是惊诧,他怎么就这样不管不顾求亲了,明明我骗了他。

母后让皇兄离开,拉我坐在她身侧,说,别纠结,就问问你自己,愿不愿意。

我想起父皇对庆太妃的好,想起允萱对我说的,定要两情相悦。

最后脑海里记起的,只有他站在人群里,一身白衣,笑容真切地对我遥遥招手的画面。

我忍不住落了眼泪,有些委屈道,我愿意。

母后眉开眼笑,你这丫头,愿意就愿意,怎么还哭着说,倒像是有人强迫你。

我又哭又笑,开心他不同我计较我骗了他,开心他也心悦我,可是我就是想哭。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这般,我只不过遇见这么一个,我喜欢又恰巧喜欢我的人罢了。

只不过这个人与我兴趣相投,只不过这个人身世恰巧与我般配,只不过这个人又恰巧与我皇兄同一阵营,只不过……

都是我三生有幸。

10

冰释前嫌,我觉得皇宫里好像亮了几分。每每他跟着八皇兄来找我,那种感觉更明显。

他是我的光。

婚期定在了腊月初五,迢安进宫陪我了。

我许久不见她,是真的想她了。

我没有同她讲我与三公子相遇的始末,因为她忘记了很多事情,摄政王则再三拜托我,不要提及以前。

我暗叹一声造化弄人,我从小就觉得迢安是要嫁给八皇兄的,可是最后迢安嫁给了子瑜哥哥,而我以为会嫁给子瑜哥哥的允萱,却嫁给了我的八皇兄。

我问迢安,你恨不恨我皇兄?

迢安问我,我为什么要恨你皇兄。

是了,她不记得。

如此,大概是最好的结局吧。

可是,总是不合人意的,迢安在庆太妃生辰宴上中毒了。

毒是无比熟悉庆太妃宫殿的允萱下的。

我不明白,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允萱要如此害她?

我去大牢看允萱,允萱依旧端庄地坐着,像年幼时那样,温温柔柔不爱说话。

我问她为什么,她笑了。

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问我,为什么钟迢安可以忘了一切,为什么她明明忘了一切,还要嫁给裴子瑜?

我看着她撕心裂肺地哭,明白了她为什么非要嫁给八皇兄,她是在报复。

允萱抱膝坐在角落,轻轻对我说,裴子瑜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他知道我喜欢他,他还跟太妃一起商量要把我嫁给谁……

他从一开始就喜欢迢安,他却不告诉我,耽误我这么多年,他就是故意看我挣扎!

我不要他们好过,我要嫁给钟迢安喜欢的人,我要杀了钟迢安让裴子瑜后悔!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我捂住嘴看着她疯魔的一面,觉得这个世界都骗了我。

我不知道她们经历了这么多,我真的不知道。

我捂住嘴不让哭声放肆,可是我看到八皇兄亲手将毒酒灌给允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喊。

那年微风习习,允萱遮了袖子品了一口茶。

你沏的茶,比我们两个加起来都要好,何必在乎那几个跋扈公主的说辞。

……

腊月初五,我出嫁,迢安没来,允萱不在。

母后往我头上插了一根钗,笑着说,这是我未出阁时,继广将军送给我的。

我诧异地看着母后,但是母后没有再多说。

昏黄的铜镜里,我有一张像极了母后的脸。

母后说,小九跟我不一样,你有你父皇的期盼,你是似媛,你会像庆太妃一样,碰见两情相悦的人。

对,我是似媛,我会像庆太妃一样,嫁给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

冬雪一阵又一阵。

我跟着我的驸马去山上围猎,去冰湖钓鱼。他带我去逛黑市,带我去赌场赚零花钱,甚至给我涂粗了眉毛女扮男装,带我去见识花楼妓院。

我看着他熟络地跟花魁打招呼,忍不住掐他腰间软肉,他总是低眉垂眼认错,一口一个娘子。

他总是说,我好像是娶了一个兄弟。

我附和他,对啊,我好像嫁给了我兄弟。

他翻身上床,道,兄弟,我们生个小兄弟吧!

我捏着嗓子道,无耻!下流!你竟然打你兄弟的主意!

他仰倒在床上,乐不可支。

11

我一直觉得,我跟他之间,像是戏文里说的佳话。

难过都是他们的,顺遂都是我跟他的。

可是我又有时忍不住想,会不会哪一天,突然发生一件大事,这一切就都变了。

结果大事真的发生了。

摄政王逼宫造反,继广小将军奉命擒拿摄政王家眷。

我不相信。

驸马说,这是事实。

我要去见迢安,他费了好些口舌阻拦我,但是拦不住。若非亲眼所见,我不相信,他真的把迢安关在了大牢。

我看着迢安惨白的脸色,当即要去求母后想办法饶迢安一命。

可是出了门却发现,逼宫的,根本不是摄政王,而是我的亲皇兄。

我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他却道,夺嫡之争,借口罢了,你又何必较真。

他告诉我,待在府中不要乱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过两天一切都会跟原来一样。

我问他失败了会怎么样。

他愣了一下,胜败乃兵家常事,成王败寇。

……

可是我知道,不可能赢的。

皇兄有继广将军府全力支持又怎样,他怎么比得过摄政王三权在握,怎么比得过丞相府三朝元老的底蕴。

我问他,皇兄为皇位魔怔了,连你都看不清楚吗?

他站在庭院里任我捶打哭喊,没用的,无论太后想做什么,父亲都会支持,哪怕明知死路一条。

我忽然记起了我与他大婚那日,母后插在我头上的那支朱钗。

艳阳天,三月里罕见的春风没那么料峭,他站在阳光下,轻轻地对我笑。

他说,小九,你是不是不喜欢。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做。

我狠狠摇头,擦了一把眼泪,说,我不喜欢!你是日后要威名威震天下继广小将军,不是逼宫叛贼!

我不要你做逼宫叛贼……

他抱住我,笑着说,你知道吗?继广将军一直觉得我不像是他的儿子,我不冲动,不叛逆,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勇气。

可是,小九我想告诉你,我是最像他的。他能为了太后逼宫造反,我就能为了你给他下个霉头。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他拔下了我头上那支朱钗,一口咬掉了朱钗头上的那颗玉珠。

我嘶喊道,你干什么!有毒啊!吐出来啊!你吐出来……

那是成亲第二天他送给我的,他说,世人险恶,你若哪天被人捉了去,我不能及时救你的时候,就用这朱钗这头捅他眼睛,捅他哪里都好,见血封喉。

他说,都是定局的败棋,我只不过是个棋子。

我是继广将军的儿子,我不能临阵脱逃,兵不辱将命,我不能抗命。

可是,我可以不要这条命。

小九,我没有临阵脱逃,我也没做逼宫叛贼我这样,你可欢喜。

他躺在我怀里,睁眼看着苍白的天空感叹道,定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不好,不该在腊月初五,该定在三月初三。

我定定看着地上那根朱钗说不出话,只觉得他在我怀里没了呼吸,越来越凉。

艳阳天阴沉起来,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我终是坐累了,放下他出了门,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

雪花飞舞,心中骤然痛得深切,明白了那三月初三是个好日子。

三三得九,三三……才得久。

12

通风报信,里应外合。

裴子瑜赢得很顺利,我说,你要跟迢安好好地过一辈子。

不等他回答,我转身去劝那个已经穷途末路的皇兄。

以死相逼,明明知道结果是什么,但就是想那样做,我作为一个公主,从来不嚣张跋扈,第一次任性,竟然是用在了这里。

我大概,是想找个理由,名正言顺地离开吧。

拔剑自刎的时候,我在想,这史书上会怎么评价这九公主与九驸马?

会不会说,我同他是一段佳话。

还在想,我现在自刎,是不是黄泉路上,追不上他了……

番外:摄政王篇

我想,后来发了疯一样想靠近她,大概是因为年幼时的羡慕吧。

1

第一次见到她,是她九岁的时候。

九岁的她不爱笑,因为缺了一颗门牙,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被师娘拿了藤条打手心,一双眼睛满满都是调皮。

师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奈她是个坐不住的丫头,每次都气得师娘头疼。老师总是眉开眼笑地对我提起她,说她是个灵台清明的聪明丫头,可惜不是男儿郎。

虽是这样说,可是老师眼底的宠溺却丝毫不减。我有些羡慕她。

我无父无母,连她避之不及的,来自母亲的惩罚我都没有体会过。

那样明媚的性格,跟老师与师娘的宠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2

老师说,你要努力,不能辜负你父亲对你的期望。

我不记得父亲,可是义父总是拿出很多父亲的画像跟我讲,我的父亲是当朝最仁德的容安王,他辅佐陛下,打下了这万里江山。

庆太妃也跟我说,我的父亲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我要像父亲一样,成为兼济天下的栋梁。

我不能喊累,我生来就应该优秀。

我不能,辜负父亲对我的期望,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好。

我不能睡懒觉,不能拖沓课业,文武兼顾,风雨无阻。

只是每次去丞相府请教老师的时候,我会期待看一眼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我真的羡慕她。

累极了的时候,我甚至会恨极了自己不是义父的亲生儿子。

如果我也像她一样,生在这样的家中,会不会过得像她一样轻松,会不会可以偶尔低下头,说自己有点累了。

只是她被丞相养在绣楼,我很少看见她。

3

我年长她六岁,过了几年,我已经很少想起她。

因为慢慢地,我顶了父亲容安王的爵位去上朝,要学的东西更多了。

十五岁那年我住回了父亲的王府,只是庆太妃舍不得我,我每个月都要进宫看望她。庆王说,母亲对你竟然比对我还上心。

我知道他是在说笑,我也知道是庆太妃可怜我无父无母,所以格外偏袒我。

后来再慢慢将她记住,就是承了这月月进宫的福。

大概是十七岁时,我同庆王在京城里闲逛的时候,已经隐隐能听到她的盛名了。

我知道,她早晚会成为京城闺秀中的佼佼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还不过十一岁。

后来太后为了拉拢丞相,辅助八皇子夺嫡,竟是时不时就传她进宫,名为陪同九公主,实际上是为八皇子的未来铺路。

丞相笑呵呵的,并不拒绝,我知道,他喜欢八皇子。

不是因为八皇子的才貌,而是八皇子与皇位无缘。

一个与皇位无缘的皇子,才开不得后宫,才会忌惮丞相府,才会一心一意地对待丞相的掌上明珠。

我心中想明白这些,突然好羡慕她。

不,我好像一直都很羡慕她。

可是,我没有什么理由靠近她,每次只能是在御花园里,远远看一眼她。

4

十九岁那年,大殿下登基。

我奉先帝遗旨,领摄政王一职,先是兵权在握,及冠以后,三权都要归我管。

我苦笑一声,原来先帝给我布了这么大一个局。

丞相说,这是为他人作嫁衣。

先帝,在我六岁的时候把我接进宫,为的就是这一天。

他儿息绵薄,皇子公主夭折的很多,唯一出挑的两个皇子,一个绵软,一个自负。

全无帝王之相。

真正的夺嫡,是他死后才开始的。

无论两个儿子哪一个上位,他的江山都不算落空。而只有一切尘埃未定的时候,这夺嫡才会继续。

我为摄政王,领三权,无非是让尘埃不定,给他们兄弟二人成长的机会。

更何况,我是他的侄子,流淌的也是裴家的血脉,哪怕我自立为王,这江山也不算跑了。

5

那大概是最黑暗的一年。

满朝文武的质疑,接二连三的暗算,我寸步难行,如临深渊。

只有在庆太妃那里,我才能稍稍喘息,可是庆太妃也不明白我身上到底被套上了什么。

老师教我如何以力打力,教我如何借力,深谙权术的他也有些力不从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我在茶楼中偷闲时,听得那说书人称我「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就有些模糊。

我真的,有点累了。

6

再见到她时,她已是亭亭玉立的模样,娇俏地站在八皇子身边,一副陪衬的样子。

我心中有刹那的愤怒,钟琴一绝,窈窕难求,她本就如此优秀,怎么会甘心成为区区一个皇子的陪衬。

可是,我却总是能在她眉目中看见当年的影子。她从未变过,一直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一颦一笑自成风骨,她若生为男子,必定是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材。可她是女子,对,她是女子。

可她不也琴弦征伐,冠绝京城吗?

我被自己的愤怒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

在我眼里,已经没有人配得上这丫头了。

7

我三权在握了,她及芨了。

偶尔在御书房讨论政事的时候,会有大臣打探丞相的口风,都想问问丞相准备把她留到什么时候。

我暗暗想,我定要帮他把全城的官家子弟都相看一遍,到时候给丞相做个借鉴。

可是丞相说,他就一个女儿,想多留几年。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隐隐失望。

安国寺一事闹得朝堂乌烟瘴气,八皇子一派隐隐有出手的势头。我知道如今的自己在风口浪尖,可笑我竟然还有心思,去关心一个小姑娘该何去何从。

可是真当我在安国寺被打到重伤时,脑子里想到的憾事,竟然是没看到她出嫁。

可能,是她的日子,一直与我截然相反,那般顺遂,我羡慕她,希望她能顺遂一辈子罢了……

她说,小叔叔,我只是迷了路。

一句小叔叔,彻底打破了我的自我否认。

那是她尚未及芨时的事情了,我机缘巧合救了摔下秋千的她,我同她讲,我是她的小叔叔。

可我明明还是她父亲的弟子,可是我却偏要告诉她,我是她的小叔叔。

没有其他原因,无非是这三个字显得更加亲近一些罢了。

原来我那么久之前就想靠近她了……

8

她失忆了,很严重。

断断续续,有时记起,有时忘记。

因为她替我挡了一剑,治疗不及,高烧伤了脑子。

师娘一直宽慰我,说不怪我,可是我放不过自己。

每每去见她,她都是坐在凉亭里拿了纸笔写记忆里的事。

她有时记得我是她父亲的弟子,有时叫我小叔叔,有时看了我又向我行礼,问我是哪家的公子。

她记得我,我便同她一起写她记住的事;她不记得我,我就给她讲我到底是谁。

师娘总是远远地抹眼泪,她这么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年,终于不再反复。

可她终究是忘了八皇子,忘了她救了我一命,忘了我是她的小叔叔。

也忘了,自己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不再去看她,怕再刺激她,她好不容易好了……我……

我与她本来就不熟,忘记我,也无多大关系吧。

我与她该是再无关系了吧。

9

伤她的那一剑,到底是让八皇子与丞相决裂了。

陛下听信了一老臣的话,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众将她赐婚给我。

目的是断了八皇子与丞相之间的可能。

我心中一痛,竟然分不清自己是开心还是难过。

开心,机缘巧合,我终于靠近了她。

难过,是因为沧桑如我,能否让她爱上我。

是啊,我担心她愿不愿意爱我。

富贵于她,不需求,我想让她嫁给自己爱的人。

可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入她的眼,让她爱上我。

10

惶恐不安。

可是当真掀开了她的红盖头时,我突然不怕了。

她若是嫁给了别人,我此生大概都在担心她过得好与坏。

与其担心,不如我事事亲为来得放心。

没有人配得上她!

也就我勉勉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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