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时，在人民剧场召开欢送大会，欢送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15个人，都坐在主席台上。姐姐代表15人发言。一个人发了一只大像章，一本小语录本。”

平生头一回坐主席台，心中充满惶惑和恐惧。

小地方的青年人不比大城市的青年人。大城市的青年人可以因为邢燕子和董加耕热血沸腾，小地方的青年人知道农村的底细。主席台是剧场的舞台，15个人分坐在两排长条椅上，面前没有桌子。主席台的正中有一张小桌，那是讲台，讲台后面坐着镇上的领导，是书记还是革委会主任，已经没有印象了。

我和姐姐插队5生产队。大队派了手扶拖拉机来接人，啪啪啪一路冒着黑烟，十几里地，屁股都给颠疼了。

在一堆“矮子”里头，我依旧还是个“矮子”。

那时的我瘦得像一支细竹竿，农活一样不会，只能泡在妇女中间熬日头。我不是个会偷懒的人，不管干什么农活都精疲力竭。贫下中农对我说，要学新娘子，新娘子放屁悠悠的，不要急。伟人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伟人的教导和贫下中农的教导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起了冲突。

后来的实践告诉我，谁的教导都不能太当真。

县里发给下乡知青每月7元钱生活费，发9个月。另外还发15元农具费，12元“支灶费”。这些钱那时不是小数字，生产队妇女一天七分八分工，折合人民币才三角钱。因为不长水稻，社员的饭碗里一年到头都难看到几粒米。我们知青一个月去粮站买30斤米，买9个月，够让人眼热的了。

到了农村，先长的不是力气，先长的竟然是肚皮。

生产队的口粮刚刚够敞开肚皮来喝粥。家家一天三顿粥，不是玉米糁儿就是元麦糁儿，掺着萝卜头，隔三岔五吃一顿杂粮饭。饭也好，粥也好，不吃个肚儿圆不丢碗。

我和姐姐一起，住在农户家里。衣服有姐姐洗，一天三顿用不着自己烧，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和后来的日子比，简直算得天堂。

天堂里的日子只过了三个月。

喝粥三大碗，吃饭两大碗，那个穷相，谁看了都啧嘴。

三个月之后，搬到队场上住。

过年了。各家各户拿出从牙缝里省下的白面蒸馒头，一家蒸个二三十斤，那馒头寄寓着合家的欢乐和希冀。

把馒头叫作水糕，有一点文化。

，大年那天，广兰，走进小屋，笑吟吟地，手里捧着两条热气腾腾的水糕。广兰说，刚出笼，送给知青尝尝。

队长也送来两条水糕，还有一捧青菜。

有人说，队上来了个“五保户”。

也有人说，个人省一口，养个大黄狗。

支书听说了水糕的事情，亲自来队场指导我过日子，传以诀窍，说，水糕煮着吃，要细水长流。我按支书的教导，煮了青菜或者胡萝卜，泡一块两块水糕。那水糕浸在汤水胀开了，成了名副其实的水做的糕。